楼道里的气味复杂难闻，焦糊味裹着腐败的腥气，混着消毒水的刺激味，像团湿黏的棉絮堵在门缝里。
祝一宁从搬尸后就没再开过门，连猫眼都用胶布贴上了，不仅如此，她还往门缝里喷了半瓶稀释的消毒水，再用湿毛巾堵住缝隙。
大多数时间，她和女儿都待在空间里。
祝星涵搭积木时，来米蹭着她手背，尾巴卷着她手腕，把蓝色积木往她跟前扒。
流浪狗瘸着腿凑过来，用鼻尖轻拱她后背，叼起黄色积木放在她手边，喉咙里哼出讨好的调子。
来米立刻炸了毛，跳到祝星涵肩头，爪子按住她的手，还故意朝流浪狗呲牙。
流浪狗缩了缩脖子，却叼来祝星涵掉下的发绳，放在积木旁，夹着尾巴摇得飞快。
“都乖。”祝星涵左右各摸一把，分了肉干。
来米叼着肉干蹲到一旁，死死盯着流浪狗；流浪狗叼着肉干退到角落，眼睛还黏在祝星涵身上。
祝一宁靠在食品架旁核对着罐头数量，指尖划过金属罐身时忽然顿住：昨天被女儿碰倒的压缩饼干，此刻正码得整整齐齐，第三层货架边缘留出的两指宽空隙，和她过去刻意规划的通道分毫不差。
她走到杂物堆前，捡来的铁丝、半瓶没盖紧的碘伏、女儿扯断的发绳，散乱地堆在地上。
祝一宁屏住呼吸，没动用丝毫精神力。
下一秒，铁丝自己卷成小捆，滚向工具区的铁盒；碘伏瓶像被无形的手扶住，瓶盖缓缓旋紧，飘向药品架第二层；连那截粉色发绳，都慢悠悠飞进收纳盒，落在其他发绳中间。
祝一宁的心跳漏了半拍，这些日子无意识的整理，竟像在给空间编写程序，让它记住了每种物品的归宿。
“妈妈你看！”
祝星涵欢呼，那只被来米啃掉眼睛的小熊玩偶，正端正地坐在软垫角落，和其他玩偶排成一排。
祝一宁走过去，摸了摸自动归位的布偶。
空间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罐头轻微的碰撞声，那些无声运转的秩序，像层柔软的铠甲，将外面的污浊与混乱彻底隔绝。
她忽然明白，这空间在跟着她一起适应生存，用自己的方式，为她和女儿筑起一道防线。
————
暴雨暂歇的清晨，祝一宁拉开窗帘一角，晨雾贴着5楼阳台的洪水蒸腾。
浑浊的水面上，空调外机只剩半截铁架露在外面，衣柜门板随波撞着楼体，发出空洞的响声，几具肿胀的尸体撑破麻袋其间浮沉，被水流推得撞向冲锋舟。
三艘冲锋舟破开雾霭靠近，船头红旗噼啪作响，穿防护服的队员正用长杆拨开浮尸。
为首的人举着扩音喇叭喊：“3栋有人通报聚集性发热，我们来送药品，各户开门登记！”
祝一宁的目光落在5楼阳台，老赵正扒着栏杆朝冲锋舟挥手，手里还晃着那张记满发烧住户姓名的登记表。
楼里的病号昨晚又添了三个，17楼小王的孩子已经开始抽搐，想必是有人熬不住，偷偷联系了巡逻队。
冲锋舟靠岸时，巡逻队的人踩着临时搭起的铁架梯往上爬。
这些人携带医药箱而来，连撬棍都裹着消毒布，估计他们早料到楼里有人会抗拒，却还是来了，大概是那张登记表上的红叉已经多到无法忽视。
铁架梯搭到6楼时，楼栋长终于从家里钻了出来。
他揣着皱巴巴的红袖章，袖口还沾着霉斑，跟在老赵身后往冲锋舟上递登记表，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吴队长，实在对不住，楼里人胆小，昨天没敢报全……”
“先消毒。”
吴队长没接他的话，指挥队员扛着喷雾器往上走，“从顶楼往下喷，重点处理楼梯转角。”
消毒水的白雾在楼道里漫开时，和祝一宁同住11楼的张老头突然对着穿防护服的人喊：“同志！你们可得当心那个祝一宁！她藏着把消防斧，前两天劈尸体跟劈柴似的，昨天还拿斧子威胁要抢物资的人！”
17楼的女人抱着个奶娃也跟着说，“那斧子绝对是改装过的！刃口磨得比菜刀还亮。她还冷心冷肺，那天让她去把18楼的瘫大爷带上楼她也没去，结果瘫大爷死了！”
吴队长的眉头立刻皱起来。
老赵急得直跺脚：“吴队长别听他们瞎说，那斧子就是普通消防斧……”
“是不是，上去看看就知道。”吴队长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让两个队员继续消毒，自己带着两个人在张老头的指引下前往祝一宁家。
空间里的自动分拣声还没停，敲门声突然响起，震得祝一宁耳膜发颤。
她迅速带着女儿和来米以及流浪狗出了空间。
“待在屋里别出声。”她扣好女儿睡衣的扣子。
“谁？”祝一宁正站在门后，撕开猫眼上的胶布，看见老赵和3个穿防护服的男人。
老赵手里攥着登记表，脸色比昨天更灰败，“一宁，巡逻队的同志要问问情况。”
开门的瞬间，消毒水味混着楼道里的怪味涌进来。
为首的人摘下护目镜，露出双锐利的眼睛，“我是市防疫巡逻队的，接到通报说这栋楼出现聚集性发烧，还有……尸体处理的事。”
他的目光扫过祝一宁，“昨天是你组织搬尸的？”
“算是。”
祝一宁点头，“有问题吗？”
周队长的副手正在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有人举报说，你们处理尸体时发生过冲突？”
吴队长的手指敲着登记表，“还有人说……你持有管制刀具。”
祝一宁看见楼梯转角处缩着两个影子，是昨天躲在门里不肯出来的17楼住户和11楼的张老头，此刻正半藏着身子往这边看。
“处理尸体时确实有争执，遇到那些不愿意出力出物资的，难免手段强硬一点。”
她平静地迎上吴队长的目光，“至于武器，消防斧算吗？”
“请你将门打开，我们要进屋查看！”吴队长语气强硬。
祝一宁没卸门链，只拉开条能看见半张脸的缝：“有事说事，至于消防斧？”
她冷哼一声，转身从门后拎起那把斧子，隔着门缝就扔了出去。
金属落地的脆响在楼道里炸开，“自己看，物业仓库领的，登记编号在斧柄上刻着，是不是改装过，你们比我懂。”
两个队员捡起斧子翻来覆去查看，吴队长的目光却没离开那道门缝：“我们需要进屋核实，确保没有其他危险物品。”
“进屋？”祝一宁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从躺满尸体的楼道爬上来，防护服上不定沾着什么东西呢，现在要进我家？我女儿抵抗力弱，生病了缺医少药的，你们担得起责任？”
巡逻队的人开始在楼道里喷洒消毒水，高压喷雾器的嗡鸣声震得墙壁发颤。
这是嫌弃他们弄脏她的地方？
祝一宁靠在门边，看着他们抬着紫外线灯往尸体堆过的转角走，忽然听见这群人身后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吴队长，她不止有消防斧。”11楼的张老头走上前，浑浊的眼睛瞟着祝一宁。
“前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她用刀……把卡在栏杆上的尸体剁下来，血溅了半面墙！”
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是17楼的女人，她的丈夫昨天没肯出来搬尸，此刻正裹着棉被在屋里咳嗽。
“我也看见了！那刀快得很，绝对是管制刀具！她还把尸体往洪水里扔，根本不管会不会污染水源！”
吴队长的目光重新落到祝一宁身上，带着审视的冷意，“你还有刀具？”
祝一宁没看那两个告密的人，只是盯着吴队长腰间的枪，“救灾时找到的工兵铲，算不算？”
“那不一样！”
张老头急得直跺脚，“她砍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17楼的小王病了不能来搬尸，她就威胁人家！”
祝一宁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刺耳，“张大爷，前天晚上你躲在门后骂我断子绝孙的时候，怎么没说这话？”
来米和流浪狗对着门口低吼。
她看像17楼小王的媳妇，“至于17楼的小王，我们去叫他搬尸的时候，他是没有生病的，不给粮食不出力，还威胁要拿我女儿挡刀，这话你怎么不提？”
吴队长的眉头拧得更紧，“有这事？”
“不止呢，”祝一宁幸灾乐祸。
“18楼的瘫痪大爷好像是17楼的这位女士的家人呢，她自己不去管，却要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去管她的家人，现在人死了怪我头上，什么道理？”
“我们能作证！”
参与搬尸的朱阿姨突然道，“18楼的瘫痪老爷子就是17楼的谢女士父亲！”
她身后跟着15楼的老刘和另外三个搬尸的男人都出来作证。
老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张老四你个老东西，那天要不是一宁拉你一把，你这条老命早就被烧没了，现在还有力气在这嚼舌根？”
“就是，我们几个都能证明，祝姐除了消防斧没别的东西。”
一个年轻小伙把撬棍往地上一顿，“昨天搬尸的时候，还是一宁姐教我们怎么捆麻袋才没沾上那些味道。”
祝一宁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地作证，心里稍感安慰，却也被17楼的女人和张老头儿气的要死。
她盯着吴队长护目镜后的眼睛，字字像淬了冰。
“外面的团伙烧杀打砸，把不肯交粮的老人扔进洪水，这些你们管了吗？有人拿着砍刀在隔壁楼占山为王，你们去抓了吗？既然你们认为他们是安全的，那出来巡逻为什么还要配枪？现在倒有闲心盯着一把消防斧，普通人为了活下去守着点防身的东西，在你们眼里倒成了威胁？”
楼道里的消毒水味似乎都凝固了。吴队长攥着登记表的手指泛白，身后的队员互相看了看，没人敢接话。
“斧子你们要是觉得有问题，尽管拿走登记。”祝一宁伸手去关门，“但想进我家，不可能。”
张老头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吴队长显然听出了门道，他看了眼张老头，又扫过那几个作证的人，“继续消毒，重点处理楼梯间。行了都散了，体温超过38度的集中到10楼活动室，我们带了退烧药和防护服。”
他转向祝一宁，“刀具的事我会核实，要是真有紧急情况，管制刀具可以暂时保留，但必须登记，特殊时期允许自保。”
他递过两盒退烧药，“不够再跟我们的冲锋舟联系，每天下午三点会在附近巡逻。”
巡逻队离开时，天已经放晴。
久违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驱不散角落里的阴影。
楼道里传来压抑的哭喊声，估计是哪家的病人没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