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喀尔巴阡山麓的雷希察( Re?i?a ),在寒冬中更显萧索。这座以钢铁和锻造闻名的城市,此刻却被一种衰败的气息笼罩。高耸的烟囱只有少数几根还在冒着稀薄的黑烟,厂区内的铁轨锈迹斑斑,车间里传来的机械轰鸣声也显得有气无力。这里曾经是奥匈帝国时期重要的工业中心,如今归属罗马尼亚,却仿佛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一列装饰普通的马车在卫队的护卫下,碾过积雪和煤灰混合的泥泞道路,驶入雷希察钢铁厂的大门。工厂经理和当地官员早已在寒风中等候,脸上带着忐忑与谄媚交织的神情。马车门打开,身着便装的埃德尔王储走了下来,他没有理会官员们的迎迓,目光直接投向了那些庞大而陈旧的炼钢高炉、轧钢车间。
“殿下,欢迎莅临指导……”胖墩墩的工厂经理搓着手,试图开始他那套准备好的、充满了粉饰言辞的汇报。
埃德尔抬手打断了他:“直接去车间,看实际生产情况。”
一行人走进巨大的平炉炼钢车间。热浪夹杂着硫磺和金属氧化物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工人们穿着布满窟窿的帆布工服,汗流浃背地用长铁钎操作着,脸色被炉火映得通红,眼神却大多麻木。钢水在炉内沸腾,但埃德尔敏锐地注意到,炉体的耐火砖已经破损严重,加料和出钢的方式也显得原始而低效。
“现在的钢产量如何?主要产品是什么?质量能达到什么标准?”埃德尔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直接而犀利。
经理额头冒汗,支支吾吾地报出了一个被严重注水的数字,然后强调主要是生产铁轨、建筑型材和一些粗锻件。“质量……质量当然是很好的,完全能满足国内需求……”
埃德尔没有戳穿他的谎言。他走到一堆刚刚轧制出来的钢坯前,随手拿起一块小样品,仔细观察着表面的纹路和气泡。又示意随行的、伪装成秘书的德国冶金专家汉斯·克劳泽上前查看。
克劳泽用随身携带的小锤敲了敲,又用放大镜看了看断面,然后用德语低声对埃德尔说:“殿下,内部气泡和杂质很多,硫磷含量肯定超标。这种钢材韧性不足,脆性大,用来制造承受高负载的枪管或炮件,非常危险。”
埃德尔点了点头,脸色平静,但眼神已然冰冷。他继续参观了轧钢车间和铸造车间,看到的同样是老旧的蒸汽机、精度低下的轧辊和缺乏质量控制的铸造流程。整个工厂,就像一台即将散架的老旧机器,靠着惯性勉强运转。
参观结束后,在工厂那间简陋而充满烟味的会议室里,埃德尔屏退了当地官员和工厂管理层,只留下布卢姆、约内斯库和几位核心技术顾问。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埃德尔开门见山,“这样的工业基础,别说制造先进的武器,就连为近卫连提供合格的钢材都做不到。”
“殿下,收购谈判已经基本完成,‘中欧工业发展投资公司’获得了百分之四十二的股权,成为第一大股东,并且拿到了技术升级改造的主导权。”布卢姆汇报着进展,“原有的管理层会被逐步替换,但需要时间,以免引起剧烈动荡。”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埃德尔斩钉截铁,“克劳泽先生,改造方案?”
汉斯·克劳泽展开一卷蓝图:“殿下,首要任务是修复和维护现有的两座平炉,优先保证其正常运行。同时,我建议立即启动一项秘密计划:在厂区边缘,利用旧仓库,建造一座小型的、采用西门子-马丁工艺(平炉炼钢法)的示范性炼钢车间。这套工艺能更好地控制钢水成分,提高钢材质量。设备可以通过我们在瑞典的渠道分批采购,以‘实验设备’的名义进口,避开敏感审查。”
“炼焦车间必须改造,提高焦炭质量,降低硫分。现有的轧机需要更换更精密的轧辊,并引入初步的质检流程。”另一位负责机械的顾问补充道。
“工人呢?”埃德尔问,“我看到的是麻木和缺乏技能。”
“需要培训。”约内斯库回答,“我们可以以新股东的名义,设立技术培训学校,从德国聘请退休技工担任教员,选拔年轻、有文化的工人进行系统性培训,学习新的操作规程、看图纸、使用量具。薪资待遇与技能等级挂钩,激发他们的积极性。”
埃德尔沉思片刻,做出了决断:“就按这个思路办。资金我会立刻拨付。克劳泽先生,示范车间的建设由你全权负责,我要在六个月内看到第一炉合格的、可以用于制造枪械的高级钢材出炉。约内斯库,工人培训和基层管理人员的筛选由你负责,我们要在雷希察,不仅点燃新的炉火,更要点燃工人们心中对技术和质量的追求。”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厂区:“记住,我们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罗马尼亚的未来锻造骨骼。质量,是唯一的信仰。任何妥协,都是对国家的犯罪。”
冰冷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传达下去。很快,雷希察钢铁厂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开始涌动起一股革新的暗流。新的资金注入,陌生的外国面孔出现在车间,一些破旧的设备被悄无声息地拆走,新的、贴着德文标签的板条箱被运进封锁起来的仓库区。工人们窃窃私语,既感到不安,又怀着一丝隐约的期待。
雷希察的炉火,在寒风中似乎燃烧得比以往更旺了一些。那不仅仅是煤块在燃烧,更是埃德尔王储投入的资本、技术和意志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