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下游平原的夜晚,本该是宁静的。星光洒在蜿蜒的河面上,映出细碎的银光,河岸旁卡拉奥尔曼村的灯火早已稀疏,大多数村民沉浸在睡梦之中,只有几声犬吠偶尔划破寂静。村外不远处的罗马尼亚边防哨所里,哨兵扬库正裹紧大衣,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芒,仔细擦拭着他那支已经有些年头的曼利夏步枪。哨所里另外两名士兵则在简陋的床铺上打着盹,鼾声轻微。一切都与往常无数个夜晚别无二致,弥漫着边防线日复一日的平淡与沉闷。
然而,这种平静在午夜过后被彻底打破。
起初,只是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类似伐木的闷响,并未引起扬库太多的注意。但很快,声音变得清晰、密集起来,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尖锐的呼啸。扬库猛地站起身,侧耳倾听,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不是伐木,是枪声!来自河对岸,来自那个与罗马尼亚在多布罗加地区存在领土争议、关系长期紧张的邻国,保加利亚的方向!
他立刻摇醒了同伴。“醒醒!有情况!河对面在打枪!”
睡眼惺忪的士兵们瞬间惊醒,抓起武器冲到哨所的了望口。只见河对岸的黑暗中,零星的火光不断闪烁,枪声愈发激烈,并且似乎在向河岸方向移动。
“是冲突吗?他们内讧了?”一个年轻士兵紧张地问。
扬库脸色凝重,摇了摇头:“不像……声音在往这边来。快,向连部报告!”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试图摇通那部老式野战电话时,凄厉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声在村庄边缘轰然响起!
“炮击!是炮击!”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火光瞬间映红了卡拉奥尔曼村的天空。剧烈的爆炸接二连三,土石飞溅,房屋的木制结构在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随即燃起熊熊大火。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怒吼声,以及牲畜受惊的嘶鸣,瞬间取代了夜的宁静,将村庄拖入了地狱般的混乱。
“他们……他们炮击我们的村庄!”扬库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死死攥着步枪,指甲几乎要掐进木质枪托里。那不是军事目标,那是平民的村落!
紧接着,更为密集的枪声在河岸方向响起。借助村庄燃烧的火光,扬库隐约看到,十几条小船正快速越过界河,黑影绰绰,登岸后便以散兵线迅速向村庄扑来。他们穿着与罗马尼亚军服迥异的深色军装,行动迅捷,手中的步枪不断喷吐着火舌,子弹啾啾地打在哨所外墙和周围的土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保加利亚人过河了!他们入侵了!”扬库嘶吼着,举起曼利夏步枪,凭借着哨所的掩护,向最近的黑影开火。古老的步枪后坐力狠狠撞在他的肩头,枪声在喧嚣中显得沉闷而孤单。另外两名士兵也反应过来,依托哨所进行还击。
但他们的抵抗,在训练有素、人数占优的敌方小分队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敌人的火力很快压制了哨所,子弹打得砖石碎屑纷飞,压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
“电话!电话线肯定被炸断了!”负责通讯的士兵绝望地喊道。
“必须有人去报信!”扬库对着同伴吼道,“我掩护,你们从后面走,去连部!快!”
年轻的士兵犹豫了一下,在扬库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催促下,和另一名士兵猫着腰,从哨所后窗翻出,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扬库独自一人,利用对哨所结构的熟悉,在不同的射击孔间移动,尽可能地开枪迟滞敌人的推进。他看到那些保加利亚士兵已经冲进了村庄边缘,与一些闻讯拿起猎枪、草叉冲出家门的村民发生了交火。惨叫声不绝于耳,火光中,他看到有村民中弹倒下。
愤怒和绝望充斥着扬库的胸膛。他打光了步枪弹仓里的子弹,正要重新装填,一阵密集的子弹打在了望口,碎裂的砖块击中了他的额头,温热的血液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晃了晃,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最终还是无力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在他最后的意识里,是窗外冲天的火光、爆豆般的枪声和同胞凄厉的哀嚎。
……
几乎在卡拉奥尔曼村遇袭的同时,位于后方约十公里的边防连连部,值班军官就被远方隐约传来的爆炸声和异常密集的枪声所惊醒。他立刻试图联系最前沿的哨所,但通讯已然中断。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他一边下令全连紧急集合,一边火速将情况上报给营部。
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迅速向上扩散。营部、团部、师部……电话线和无线电波承载着“保加利亚军队越境袭击卡拉奥尔曼村”的紧急军情,一路直达布加勒斯特的国防部和王宫。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降临在王宫顶端时,埃德尔王储已经被紧急召见。他快步走入国王卡罗尔一世的书房,发现国防大臣布勒蒂亚努公爵、总参谋长约内斯库上将以及几位核心内阁成员已经到场,人人脸色凝重。
“情况确认了吗?”埃德尔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问道。
约内斯库上将将一份刚刚收到的前线电报递给他,声音低沉:“确认了,殿下。保加利亚军队,至少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在炮火掩护下,于昨夜越过多瑙河,袭击并部分占领了卡拉奥尔曼村。我方边防哨所一名士兵阵亡,两人重伤,村民伤亡……据初步逃离的村民描述,相当惨重,具体数字还在核实。村庄约三分之一区域被焚毁。”
埃德尔快速扫过电文,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抑制的怒火:“理由?他们有任何宣战或者哪怕是像样的外交照会吗?”
布勒蒂亚努公爵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和凝重:“没有。只有他们的外交部在半小时前发表了一个语焉不详的声明,指责我方边防部队‘越界挑衅’,并声称其行动是‘必要的自卫和惩罚’。拙劣的借口,典型的边境摩擦升级手段。他们是在试探,殿下,用鲜血和火焰来试探我们的底线和决心。”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墙上的巨大地图,多布罗加地区那个小小的、此刻正被战火蹂躏的村庄,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我们的军队在哪里?边防部队的反应如何?”埃德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细节。
“边防连在接到消息后已经赶往交火区域,与敌方先头部队发生了接触,但兵力火力均处于劣势,目前处于僵持,无法夺回村庄。最近的第4步兵师下属的一个团已经紧急动员,正在向该地区开进,预计中午前后能够抵达。但保加利亚人显然有备而来,他们在河对岸部署了炮兵,并且有后续部队集结的迹象。”约内斯库指着地图解释道。
“陛下的意思呢?”埃德尔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卡罗尔一世。
老国王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愤怒交织的纹路,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罗马尼亚的领土,一寸都不能丢。罗马尼亚的人民,绝不能任人屠戮。这不是摩擦,这是侵略。”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们必须做出最强硬的回应。否则,下一次,战火就会烧到更多村庄,甚至更深远的内陆。”
“我建议,”布勒蒂亚努公爵上前一步,“立即向保加利亚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其军队在十二小时内无条件撤回边界线另一侧,并对此事件进行正式道歉和赔偿。同时,全国军队进入三级战备状态,向边境增派部队,以防事态扩大。”
“最后通牒是必要的,但恐怕效果有限。”埃德尔沉声道,“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被一纸通牒吓退。我们必须做好军事解决的准备。我请求,允许我立即前往前线。”
“殿下,前线太危险了!”一位内阁大臣立刻反对。
“正因危险,我才必须去!”埃德尔语气坚决,“士兵们在流血,人民在受难。作为王储,作为军队改革的推动者,我绝不能躲在安全的布加勒斯特。我需要亲眼看看情况,评估我们新式训练和装备在实战条件下的表现,更重要的是,提振前线军民的士气!”
卡罗尔一世看着孙子眼中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果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你必须在严密的保护下,并且,不能干涉前线指挥官的临机决断。你的任务是观察、鼓舞,以及……在必要时,代表我做出最高决策的建议。”
“是,陛下!”埃德尔立正行礼。
“约内斯库将军,”国王转向总参谋长,“命令前线部队,坚决反击,务必在援军到达前,守住现有阵地,尽可能拖住敌人。同时,空军派出侦察机,严密监控保加利亚军队在边境地区的动向。”
“是!”
“布勒蒂亚努公爵,外交上的事情交给你。最后通牒的措辞要强硬,同时,立刻联系我们的盟友,尤其是德国和奥匈帝国,向他们通报情况,争取……至少是中立。”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国家机器开始围绕着边境那座燃烧的村庄高速运转起来。
埃德尔没有片刻耽搁,他带着一小队精干的、全部装备着“王储-98”式步枪和冲锋枪的近卫连士兵,以及冯·克劳斯少校等军事顾问,乘坐汽车,风驰电掣般驶出布加勒斯特,向着东南方向的边境疾驰。
一路上,他看到了正在集结开拔的部队,士兵们脸上带着紧张、茫然,但也有一丝被侵略激怒的坚毅。他看到了向后疏散的难民车队,人们扶老携幼,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失去家园的悲恸。这些景象,像一把把锤子,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
他回想起自己推动改革的初衷,不正是为了不让这样的惨剧发生,为了能让罗马尼亚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人民吗?如今,考验不期而至,而且来得如此残酷。
“少校,”埃德尔对身旁的冯·克劳斯说,“通知第一步兵团和近卫骑兵师第一步兵团,做好一切战斗准备。也许,检验他们训练成果的时刻,会比我们预想的更早到来。”
冯·克劳斯目光锐利:“他们早已枕戈待旦,殿下。”
汽车在颠簸的道路上疾驰,扬起的尘土仿佛带着硝烟的气息。埃德尔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山林,眼神愈发冰冷而坚定。卡拉奥尔曼村的烽火,不仅烧毁了村庄,也点燃了整个罗马尼亚的怒火,更点燃了他心中那必须用胜利来扞卫国家尊严与安全的熊熊烈焰。这场突如其来的边境冲突,将不再是简单的摩擦,它将成为一块试金石,检验着这个正在崛起的王国,它的军队,它的意志,以及它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