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防线的崩溃,并非一道堤坝的瞬间倾覆,而是一场缓慢而无可挽回的雪崩。最初的裂痕在渡河之夜被强行撕开,随后在德军装甲矛头的穿插和空中力量的持续打击下,迅速扩大、蔓延,最终演变成整个防御体系的土崩瓦解。崩溃的洪流,首先始于军队的神经中枢——指挥系统。
杜米特雷斯库上将的指挥部,在确认防线已无法恢复后,被迫开始向更后方的福克沙尼方向转移。然而,撤退过程本身就成了噩梦。指挥部车队在公路上遭到了德军战斗轰炸机的扫射,数辆汽车被毁,包括作战处长在内的多名核心参谋伤亡,大量重要文件和地图丢失。杜米特雷斯库本人虽侥幸脱险,但与下属各集团军、军的无线电联系变得时断时续,甚至长时间中断。
失去了大脑的四肢,开始陷入各自为战乃至瘫痪的状态。集团军司令不知道军的位置,军长找不到自己的师,师长能联系上的团寥寥无几。命令无法有效传达,战报无法及时汇总,后勤补给彻底混乱。一些部队在接到后撤命令后,尚能保持基本建制,交替掩护着向后转移;但更多部队,尤其是在前线被击溃、或在后撤途中遭到空袭重创的单位,则彻底失去了组织,化作了无数溃散的士兵,汇入到逃难的人潮中。
这种溃散,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当一支成建制的部队看到其他部队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向后奔跑,听到“德国人来了!”“坦克追上来了!”的恐惧呼喊时,纪律和荣誉感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往往显得不堪一击。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士兵中间传播。军官们挥舞着手枪,试图拦住溃兵,重建防线,但往往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或者被绝望的士兵推开、甚至发生抢夺车辆和食物的冲突。
“站住!回到你们的阵地去!这是命令!”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上校,站在一个通往后方的小路路口,张开双臂,试图拦住一群溃退下来的士兵。他的军服上沾满泥污,但眼神依旧锐利。
“命令?去他妈的命令!”一个满脸惊恐的年轻士兵歇斯底里地喊道,“师部都没了!旅长被打死了!谁还在乎命令?!再不跑就没命了!”他一把推开老上校,和其他人一起,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
老上校踉跄了一下,看着那些消失在尘土中的背影,无力地垂下了手臂,眼中充满了悲凉和绝望。他身边的几个忠实部下,也面面相觑,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与此同时,德军的推进速度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他们的装甲掷弹兵,乘坐着半履带车,紧跟着坦克先锋,沿着公路网快速推进。遇到小股罗军的抵抗,他们便用坦克炮和机枪进行火力压制,然后呼叫步兵下车清剿,或者干脆直接绕行。他们的战术灵活而凶狠,根本不给罗军任何建立新防线的机会。
在一条重要的横向公路上,一支罗军的后勤运输车队,满载着弹药和食品,正试图向前线(实际上已经不存在的前线)运送。但他们迎面撞上了一支德军的装甲侦察队。几声短促的坦克炮响和机枪扫射后,护送车队的少量步兵非死即伤,司机们纷纷弃车逃亡。德军士兵跳下车,检查了一下物资,将一些有用的东西搬上自己的车辆,然后点燃了剩下的卡车。熊熊燃烧的车队,成为了德军进军路线上又一个耀眼的路标,也彻底断绝了前方某些仍在战斗的孤立部队的最后希望。
除了军事上的溃败,更可怕的是社会秩序的崩塌。随着德军逼近的消息传来,位于德军进攻轴线上的城镇和乡村,陷入了空前的恐慌。地方官员和警察有的坚守岗位试图维持秩序,有的则早早携家带口逃离。商店被抢劫,银行发生挤兑,谣言四起。通往西北和北方的每一条道路,都被逃难的人群和车辆塞满。
马车、牛车、手推车、自行车、以及少数幸运的汽车,上面堆满了箱笼行李、家具、甚至家畜。人们扶老携幼,脸上写满了恐惧、疲惫和茫然。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离开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家园。孩子的哭喊声,女人的抽泣声,男人的咒骂声,与车辆的喇叭声、骡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交响乐。
德军的飞机,毫无人性地对这些毫无抵抗能力的难民潮进行扫射和轰炸,造成大量平民伤亡,道路两旁不时可见倒毙的人和牲畜尸体,以及被遗弃的行李。这种针对平民的暴行,进一步加剧了恐慌,也激起了幸存者刻骨的仇恨,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这种仇恨只能化为更深的恐惧和无力感。
崩溃的洪流,是军事失败、指挥失灵、士气崩溃和社会秩序解体的混合体。它不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失败,而是整个国家机器和民心士气的总崩塌。这股洪流冲刷着罗马尼亚东南部的平原,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废墟、死亡和绝望。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残存的军用电台、逃难的官员、甚至是口耳相传——最终汇聚到布加勒斯特的王宫。
埃德尔一世站在地图前,听着康斯坦丁内斯库用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的语气,汇报着多瑙河防线全面崩溃、敌军先头部队已逼近首都外围的最后消息。地图上,代表德军的红色箭头,已经如同几把冰冷的尖刀,抵在了布加勒斯特的胸口。
王宫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埃德尔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在之前的挣扎和决断中消耗殆尽。他看着他的将军和大臣们,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决定:
“执行,‘凤凰’计划的最终阶段。疏散政府,转移黄金储备和国家档案。我,留在布加勒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