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胜手中的锤子顿了顿，铁坯在砧子上发出轻微的震颤，“幼时家贫，跟着父亲学过几年。后来从军，就再没碰过。”
他看着铁坯在锤下渐渐成形，从一块顽铁变成锄头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踏实——比斩将夺旗更实在的踏实。
老铁匠笑了：“看您你这手法，就知道是老手。您这锤法稳当，打出的家什，定能用得住！”
正说着，帐外传来脚步声，宣赞和郝思文被宋姜引着走了进来。两人见关胜撸起袖子赤着胳膊打铁，都愣住了……那个在战场上横刀立马、不可一世的关将军，此刻满身烟尘，手里握着的不是青龙偃月刀，竟是一把铁匠锤？
“将军？”宣赞的声音里带着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这几日他们虽未被苛待，却也心灰意冷，总觉得身为朝廷将官，落得这般境地，唯有以死谢罪。
关胜放下锤子，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汗，
“你们来了。”他的语气平静，没有斥责，也没有难堪。
宋姜在旁笑道：“关将军说铁匠铺缺人手，特意来帮忙。宣将军、郝将军要是闷得慌，也来试试？那边还有些损坏的农具，正等着修呢！”
郝思文梗着脖子：“我等乃朝廷命官，岂能做这等……”
“这等什么？”关胜打断他，指着刚打好的锄头，“能让百姓种出粮食的活计，比在战场上为贪官卖命丢人吗？”
郝思文被问得哑口无言，脸颊涨得通红。宣赞却盯着那把锄头，忽然想起自己老家的田……去年旱灾，颗粒无收，若有这样一把趁手的锄头，或许能多浇几分地。
宋姜适时说道：“二位将军若是不愿打铁，不妨去看看大营西边的学堂。那些孩子昨日还念叨，说想学骑射，将来也能保家卫国呢！”
这话正说到宣赞心坎里。他原是王府的郡马，最看重“传艺”二字，闻言竟有些心动。
郝思文虽然仍绷着脸，脚步却没动，显然也想听下去。
关胜拿起锤子，继续敲打另一块铁坯，“去看看吧。看完了，再决定是死是活，是留是走……”
宣赞和郝思文对视一眼，跟着宋姜走出了铁匠铺。
关胜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锤子落得更稳了。
老铁匠看在眼里，笑着添了一铲煤，炉火“腾”地旺了起来。
傍晚时分，宣赞和郝思文回来了。两人脸上的倔强褪去不少，尤其是宣赞，眼眶微红，见了关胜，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样？”关胜问道。
“那些孩子……”宣赞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个孩子爹娘被高俅的人杀了，却还在学‘忠’字。宋头领说，教他们识字，是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的忠，而不是愚忠！”
郝思文闷声道：“学堂后面的菜地里，种了些青菜，都是弟兄们和孩子们一起种的。宋姜说，等熟了，先分给周边的村民。”他顿了顿，“我从没见过……哪支队伍打了胜仗，还想着给百姓分菜的！”
关胜点点头，将打好的农具码在一旁：“你们想通了？”
宣赞和郝思文对视一眼，忽然齐齐单膝跪地：“愿听将军吩咐！”他们不是降了梁山，是认了关胜这句“想通了”。
关胜扶起他们，目光扫过两人身上的布衣——虽无铠甲光鲜，却比在济州城时挺直了几分。“宋姜说了，不求我们屈膝，只求我们做些实在事。”
他指向营外，“明日起，宣赞去教孩子们骑射，郝思文熟悉军械，就去修修营里的兵器。至于我……”他拿起铁匠锤，“就留在这里打铁。”
三人大眼瞪小眼，忽然都笑了。笑声在铁匠铺里回荡，混着炉火的噼啪声，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暖意。
几日后的清晨，宋姜召集众头领议事。关胜、宣赞、郝思文走进聚义厅时，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武松、鲁智深等人都盯着他们，眼中带着好奇，还有几分期待，王焕和韩存保眼中带着笑意。
宋姜起身相迎：“三位将军肯来，真是太好了。”
关胜走到厅中，目光扫过众人——武松的戒刀、鲁智深的禅杖、杨志的钢枪、徐宁的钩镰枪……这些曾与他刀兵相向的兵器，此刻在晨光中泛着温和的光。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关胜，今日愿归顺梁山！”
话音刚落，宣赞和郝思文也齐声喊道：“我等愿归顺梁山！”
聚义厅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李逵拍着腰间的板斧，跳起来喊道：“早就该如此了！以后咱们一起杀贪官，让那些狗官再也不敢欺负百姓！”
鲁智深摸着光头大笑：“好！又多了几个能打的弟兄！洒家这禅杖，总算有对手切磋了！”
宋姜眼中闪着光，亲自为三人斟上酒：“三位将军肯弃暗投明，实乃梁山之幸，百姓之幸！从今往后，咱们同生共死，替天行道！”
关胜接过酒碗，与宣赞、郝思文对视一眼，三人同时将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带着几分辛辣，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散会后，关胜提着青龙偃月刀，独自走到营寨的望楼。这一次，他不再是阶下囚，而是梁山的一员。远处的田野里，村民们正在田间劳作，绿油油的田地在风中起伏，像一片涌动的希望。学堂里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的童音，比战场上的呐喊声更动听。
他握紧了青龙偃月刀，刀身映出他的脸……依旧是那张面如重枣的脸，眼神却变了，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温润。他忽然明白，所谓忠义，从来不是死守一个空名，而是守住眼前这片土地上的炊烟，守住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守住那些像老铁匠、落地秀才一样，只想好好过日子的普通人。
风从望楼吹过，带着麦香和泥土的气息。关胜望着远处梁山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第一次觉得，这面曾被他视为“贼旗”的旗帜，竟比朝廷的龙旗更让人心安。
他转身下楼，青龙刀在手中轻轻颤动，像是在期待着新的使命——不是为贪官卖命，不是为虚名厮杀，而是为这片土地上的安宁，挥刀向前。
铁匠铺的炉火还在烧着，宣赞教孩子们骑射的呼喝声隐约传来，郝思文检修兵器的叮当声清脆悦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属于梁山的歌，在晨光里，唱得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