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府的晨光总带着股水汽,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湿,映着两侧飞檐的影子。张清勒住马缰时,正撞见卖豆花的老王推着车转过街角,木梆子“笃笃”敲着,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张都监?”老王眯眼瞧了瞧,突然把车一停,掀了草帽作揖,“您可算回来了!这几天知府大人一直担心你不在梁山突然攻打东昌府城门!”
张清笑着点头,翻身下马。忍不住伸手接了老王递来的豆花,瓷碗烫得指尖发麻,卤香混着虾皮的鲜气直往鼻腔里钻。“李大人……还好?”
“好!好得很!”老王嗓门洪亮,引得路人侧目,“前阵子城西张屠户的儿子赌钱输了,偷了王老汉的牛,李大人愣是蹲在牛圈旁看了半宿脚印,第二天就把惯偷抓了,还自掏腰包给王老汉买了头小牛犊。您说这样的官,打着灯笼都难找!”
说话间,府衙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张清抬头,见一群百姓围着个穿粗布官袍的中年人,手里捧着各式东西要塞给知府大人,有新摘的青菜,有缝好的布鞋,还有个老婆婆非要把怀里的襁褓塞过去。
“李大人,您就收下吧!这是俺孙儿的虎头鞋,辟邪!”
“大人尝尝俺家新腌的咸菜,下饭!”
那中年人笑着推拒,声音温和:“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真不能要。衙门有规矩,再说我一个外乡人,能在东昌府安稳度日,全靠各位照拂……”
张清喉头一动。那便是东昌知府李嵩,十三年前调任至此,不带家眷,只挑了两个老仆,平日穿的官袍洗得发白,常挎着竹篮去市集跟小贩讨价还价,百姓都叫他“布衣知府”。
“李大人!”张清大步上前。
李嵩回过头,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快步迎上来:“张将军?你随关将军去了梁山,怎么样……”他目光落在张清的甲胄上,眼神沉了沉,“是出什么事了?”
张清把豆腐脑碗递给老王,压低声音:“朝廷派了三万大军,以大名府为据点,要围剿梁山。关将军已去梁山大营与朱武军师汇合,我回来,是想请大人……”
“请我什么?”李嵩打断他,示意百姓们先散了,“借粮?还是借兵?”
“都不是。”张清深吸一口气,“我想请大人归顺梁山。”
李嵩脚步一顿,转身往府衙走去:“……进来说。”
府衙后院的菜畦里,李嵩自己种了些菜。
张清随李嵩来到府衙后院,“大人,您在东昌府做得再好,可朝廷里奸臣当道,蔡京、高俅之流视百姓如草芥。这次围剿梁山的大军,领头的正是高俅的义子高衙内,此人贪暴成性,若梁山被破,东昌府迟早会被他盯上。”
李嵩沉默着给菜浇水,竹瓢舀起井水,“哗哗”浇在地里的菜上。“梁山……我知道。他们杀贪官,分田地,郓城一带的百姓都说好。可毕竟是‘贼寇’,我身为朝廷命官……”
“朝廷?”张清冷笑一声,“大人忘了去年黄河决堤,朝廷拨下的赈灾粮被层层克扣,最后到百姓手里只剩三成?您说,这样的朝廷你我又能做些什么?”
李嵩手里的竹瓢停在半空。他想起那些在洪水里失去家园的百姓,想起自己拼死上书朝廷求赈,却只等来“刁民滋事,暂缓处理”的批文。
“我归顺了,东昌府的百姓怎么办?”李嵩的声音有些发颤,“高衙内要是迁怒于他们……”
“朱武军师已有安排。”张清从怀里掏出封信,“他说只要大人愿意,梁山会派段鹏举、武松两位头领带领兵马驻守东昌府,大名府的兵敢来,先让他们尝尝厉害。等打退了围剿,东昌府依旧由大人治理,梁山绝不插手,只求能互通有无,一起护着百姓过日子。”
李嵩展开信纸,朱武的字迹刚劲有力,末尾画着个简易的布防图,标注着梁山援军的部署路线。他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时,卖菜的陈大婶塞给他一把小葱,说:“大人,听说外面又要打仗了?您可得护着咱们啊。”
“张将军,”李嵩放下竹瓢,眼神变得坚定,“你让关将军放心,东昌府的衙役虽不算精锐,但守城绰绰有余。粮草我已备了八千石,放在西仓,随时可以调往梁山。至于归顺……”他望向菜畦里生机勃勃的青菜,“等打退了高衙内,我亲自去梁山,当着宋头领的面磕这个头。”
张清猛地站起身:“大人……”
“别急。”李嵩笑了笑,“我不是信不过梁山,是怕我这顶官帽碍眼。等打胜了,我把官印交上去,带着三班衙役,干干净净地入梁山,到时候只做个护着百姓的兵,不比当这知府自在?”
正说着,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大人!北门外发现大批人马,打着梁山旗号,领头的说是叫关胜!”
李嵩和张清对视一眼,都笑了。张清拔出梨花枪:“走,去看看!”
北门外,关胜的青龙偃月刀倚在马上,见张清和李嵩过来,翻身下马:“李大人,久仰。朱军师怕大名府的人偷袭,让我先带两千弟兄过来扎营。”
李嵩握着关胜的手,又看了看那些列队整齐的梁山士兵——他们虽穿着粗布战袍,眼神却透着正气,不像朝廷军那般骄横。“关头领放心,东昌府的城门,今夜为梁山弟兄敞开!”
傍晚时分,东昌府的百姓听说要跟梁山一起对抗大名府的兵,纷纷提着灯笼涌到街上。有铁匠铺的伙计扛来修好的刀枪,有酒楼老板推着小车送来了热包子,连王老汉都牵着那头失而复得的黄牛,说要给士兵们当粮草储备。
张清骑着马,跟在关胜身后往梁山大营赶。回头望去,东昌府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条温暖的光带。他忽然想起李嵩刚才的话:“百姓不怕打仗,怕的是打了仗还过不上好日子。”
夜风里传来隐约的号角声,那是梁山大军的集结信号。张清握紧梨花枪,枪杆上还沾着东昌府的露水——他知道,这一战,他们不是为了“贼寇”的名声,是为了那些提灯相送的百姓,为了菜畦里菜,为了每个想安稳过日子的人。
梁山大营里,朱武正对着沙盘推演战术,徐宁等人站在一旁,见张清进来,点了点头:“东昌府那边,成了?”
张清点头,目光落在沙盘上代表东昌府的木牌上,那里刚被朱武添上了一面小小的梁山旗。“成了。李大人说,等打赢了,他就带着弟兄们来入伙。”
帐外,刘唐的大喝声传来:“弟兄们!抄家伙!让大名府的知道,梁山护着的地方,谁也别想动!”
张清笑了笑,握紧了枪。他知道,这一仗,他们赢定了。因为他们的身后,站着无数个东昌府,站着无数个盼着好日子的李嵩和王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