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温泉旅馆的木窗,在地板和餐桌上投下了细碎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但餐桌旁的气氛却有些微妙——至少对朝仓陆来说是这样的。
他顶着两个格外明显的黑眼圈,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颇有些味同嚼蜡,忐忑的目光时不时地偷偷瞟向对面——
弗洛伊正满脸柔和地照顾着小金用餐,神态平静自然,仿佛昨夜走廊里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一场幻梦。
而坐在主位的贝利亚,正慢条斯理地用木勺舀着汤,往日里锋锐逼人的眉眼似乎被晨光柔化了些许。
他的目光不再像昨日那般具有赤裸裸的侵略性,而是变得更为深沉难测,像是平静海面下依稀涌动着的暗流。
甚至在小金伸长小手,努力去够远处那盘烤鱼时,他还自然地抬手,将盘子往孩子面前推近了些。
“多吃点,小鬼。”贝利亚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只余下淡淡的纵容。
小金仰起脸,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含糊地应了声:“谢谢爸爸!”
这自然的互动惹得弗洛伊指尖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吐槽——这家伙,前几天还嫌麻烦把孩子扔给小陆不管,现在倒学会“爱屋及乌”了?
朝仓陆这会儿完全没心思留意这“和谐”的父子互动。
昨晚无意中窥见的画面、听到的暧昧声响,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打转着,让他不管咽下什么都觉得喉咙发紧、坐立难安,脸上一阵阵发烫。
尤其当贝利亚递纸巾给弗洛伊时,指尖那看似不经意擦过她手背的小动作——昨天的朝仓陆只会大咧咧忽略这些细节,今天的他却是瞬间整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赶紧低下头猛喝汤,假装自己在专心对付碗里的小菜。
弗洛伊将少年的窘迫尽收眼底,却没点破,只是不动声色地把装着水果的碟子推到他面前:“小陆,尝尝这个。”
“啊、谢谢!弗洛伊桑!”朝仓陆慌忙应着,指尖触到冰凉碟壁的瞬间,那股凉意倒是让他过热的大脑稍微降温了些——至少,眼前的画面看起来……异常“平和”?
饭后,贝利亚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紧盯着弗洛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正乖巧擦嘴的小金。
“小子,”他开口道,声音比平时放缓了些许,“外面的集市挺热闹的,要不要出去转转?”
小金的眼睛倏地亮了,立刻扭头用眼神询问起了母亲。
得到弗洛伊温柔的颔首后,他欢快地滑下椅子,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向贝利亚,张开了手臂:“要!爸爸抱!”
贝利亚弯下腰,动作略显僵硬却十分稳妥地将小金抱了起来,宽大的手掌甚至下意识地在那头柔软的黑发上揉了揉,这才转过身,步履沉稳地朝外走去。
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朝仓陆更是食不知味,心里乱成一团麻。
父亲……居然会主动带孩子?这比看到他毁灭星球还让人惊悚!
然而,这也意味着……机会来了。
朝仓陆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等到贝利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鼓起勇气,蹭到了正在收拾桌面的弗洛伊身边。
“弗洛伊桑……我、我有话想跟您说……”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眼神躲闪飘忽,“其实昨天晚上……我回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一点……也听到了一点……”
少年难以启齿地抿紧了嘴唇。
弗洛伊收拾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适当地浮现出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带着歉然的宽容:“抱歉,小陆,让你看到了那样不合适的场面。”
“不!不是您的错!”朝仓陆急切地摇头,咬了咬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一丝少年人的义愤,“是父亲他……是他强迫您、让您为难了吗?”
“如果、如果是他让您感到困扰了——”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的!我不会让他伤害您的!”
弗洛伊看着眼前这个善良、正直、努力想要保护他人的少年,心中一片柔软。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你,小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想保护别人。”
“不过,你父亲他……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她顿了顿,斟酌着词语,“他只是,用了一种错误又偏执的方式,在表达他内心深处的……需求。”
在朝仓陆困惑的目光中,弗洛伊轻声解释道:“他曾经深陷黑暗太久了,被拯救后,灵魂深处留下了一片巨大的空虚,和……难以排解的孤独。他错误地将那种对被理解、被接纳的渴望,扭曲成了你看到的那种攻击性强烈的模样。不过,他并非像你担忧恐惧的那样,再次被黑暗侵蚀影响了心灵。”
“他只是,非常非常的寂寞。”弗洛伊的神情中,浮现了一层淡淡的怜惜,“小陆,他现在其实非常需要你。”
“需要……我?”朝仓陆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是的。”弗洛伊肯定地点头,鼓励地看着他,“你应该更自信一点。仔细回想一下,他其实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你,不是吗?”
朝仓陆怔在原地,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看似别扭却充满温情的片段——嘴上骂着“蠢货”却从未真正推开他的父亲,满脸不耐却依旧陪他参加各种“无聊”活动的父亲,在他遇到危险时总会出现的父亲……
一股夹杂着酸涩的暖流猛地涌上了心头,让他的鼻尖微微发酸。
“真的……吗?”他声音有些哽咽,带着期盼和不确定。
“当然。”弗洛伊微笑着,目光似无意地掠过餐厅通往庭院方向的角落,那里,一片衣角的阴影悄然隐没。
“你在他心里,早已经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甚至可能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这份羁绊的重量。”弗洛伊叹了口气,再次认真地看向了朝仓陆,“所以,小陆,试着更勇敢一点,多给他一些理解和陪伴,好吗?他需要你这个家人。”
朝仓陆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明亮而坚定的光芒:“我明白了!弗洛伊桑,我会努力的!”
就在这时,贝利亚带着小金从庭院走了回来。
小金头上戴着一个用野花和嫩草编成的、略显歪斜的花环,正骑在贝利亚的肩头,小脸上洋溢着满足而灿烂的笑容。
目送朝仓陆重新振作起来,开心地抱起小金,一边商量着接下来去哪里玩耍,一边快乐振奋地离开。
贝利亚靠在门框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你倒挺会给那小子灌迷魂汤。”
“比起某些人只会用‘威胁’表达在意,我这叫‘有效沟通’。”弗洛伊头也不回地怼了回去,随即语气转为认真,“不过说真的,你对小陆有些太冷淡了。明明心里关心,却总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心他真的以为你不想要他这个儿子。”
贝利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窗边,目光投向了楼下熙攘人流中,打量着那一大一小兴高采烈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听起来颇为不耐烦的语气低声道:“那小子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蠢得要死。不让他多经历点,自己长点脑子,难道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翅膀底下?”
这话听着苛刻,弗洛伊却听出了里面别扭的关心——跟她宇宙里那个贝利亚一模一样,明明关心在意,却偏要嘴硬。
她无奈地笑了下,有些唏嘘。
收回了杂乱的思绪,她走到了贝利亚身侧,直接道:“我和小金,今天下午就准备回去了。”
贝利亚的身形僵了一瞬。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弗洛伊,黑色的眼眸中复杂的情绪翻涌着——有执着与不舍,有强烈的不甘,但最终都被一种重新沉淀下来的、更具耐心的野心所覆盖。
他沉默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个略显桀骜的笑容,语气听起来甚至算得上轻松,只是带着他特有的讥诮:“哦?回到那个‘好运’的混蛋身边去?哼,替我向他问个好——虽然我觉得,他未必配得上。”
弗洛伊没有理会他的酸话,只是淡淡一笑,语气真诚道:“你也多保重,贝利亚阁下。也祝你,能早日找到内心的平静。”
贝利亚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再出言阻拦。
他只是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山岳,黑眸如同最深沉的夜空,紧紧追随着弗洛伊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影像镌刻进灵魂深处。
离别来得自然而然。
光芒闪过,母子俩的身影彻底消失,原地只剩下了贝利亚和朝仓陆。
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朝仓陆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转而担忧地看向了身旁沉默的父亲:“父亲,您……还好吧?”
贝利亚收回望向空处的视线,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桀骜与冷淡,仿佛刚才的凝视从未发生。
他转过身,大手有些不耐烦地撸了一把朝仓陆的头发:“能有什么事?走了,蠢小子。这颗破星球还没待够?我们的旅行可还远没结束。”
说着,他已率先迈开脚步,朝旅店外走去。
朝仓陆连忙跟上,看着父亲与往常无异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想起弗洛伊的话,小跑着追上去,尝试着用轻快的语气问道:“父亲,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我清单上还有一个地方……”
贝利亚头也不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麻烦死了!随你便!”
然而,他向前迈出的脚步却并未加快,依旧保持着一种让朝仓陆能够轻松跟上的速度。
朝仓陆看着父亲的背影,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安心的弧度。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了一起,延伸向远方。
贝利亚不经意般抬头,目光掠过遥远的天际线,穿透了层层的星云与次元的壁垒。
平行线?
他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带着一贯的狂妄与不容置疑。
他的人生里,可从来没有“再不相交”的说法。
这次的别离,绝非终点。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必要的间歇,一场漫长追逐的开篇。
他有近乎永恒的时间与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去创造下一个交汇的契机。
直到将那缕独一无二的光芒,彻底编织进他生命的经纬中,再也无法剥离。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