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雅那边断断续续传来一些零碎信息,虽未能拼凑出完整真相,却让李晓晓心中的不安日益加剧。就在她试图通过其他渠道继续深挖时,一场预料之中的风暴,以一种看似平和的方式,率先降临。
这日午后,李晓晓正在锦绣阁内核对新一批会员的礼单,长春宫的大太监刘公公便带着两名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了门口。
“长公主殿下金安。”刘公公象征性地弯了弯腰,尖细的嗓音带着惯有的谄媚,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太后娘娘多日未见殿下,心中挂念,特命奴才前来,请殿下过长春宫一叙。”
来了。
李晓晓心中凛然,面上却扬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受宠若惊的甜美笑容:“有劳刘公公跑一趟。本宫也正想去给母后请安呢,只是近日忙着打理这小小的绣坊,唯恐技艺生疏,惹母后笑话,故而不敢前去叨扰。”她语气娇憨,仿佛真是一个沉浸在自己小爱好中的单纯女儿。
刘公公嘿嘿干笑两声:“殿下孝心可嘉,太后娘娘知晓了定然欢喜。殿下,请吧?”
李晓晓放下手中的礼单,从容起身,理了理裙摆,吩咐云珠:“好生看着店里。”随即,便跟着刘公公出了锦绣阁,登上早已备好的宫中软轿。
一路无话。轿子晃晃悠悠,穿过重重宫阙,最终在长春宫门前停下。比起皇帝李珩勤政殿的庄严肃穆,太后所居的长春宫更显富丽堂皇,处处透着精致与奢靡,却也隐隐透出一股陈腐压抑的气息。
殿内熏香浓郁,太后正斜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两名宫女跪在一旁轻轻为她捶腿。她今日穿着常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简单的珠翠,看起来慈眉善目,与平日里那个精于算计的后宫之主判若两人。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李晓晓依足规矩,行了大礼。
“快起来,到哀家身边坐。”太后抬起眼皮,笑容和煦,指了指榻前的绣墩,“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你弄的那个‘锦绣阁’很是热闹,连哀家宫里都听说了。看来我儿是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李晓晓乖巧地坐下,垂下眼帘,做出羞涩状:“母后谬赞了,儿臣不过是闲着无事,胡乱折腾罢了,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哪敢劳动母后挂心。”
“诶,话不能这么说。”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她脸上流转,“女儿家有点自己的喜好是好事。只是啊,咱们身在皇家,一举一动都关乎天家颜面。有些事,可以做着玩,但有些根本,可不能忘了。”
她话锋微微一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晓晓啊,你可知,这世间之人,最重的是什么?”
李晓晓心中警铃大作,知道正题来了。她抬起眼,眼神清澈懵懂,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儿臣愚钝……请母后教诲。”
太后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是‘出身’,是‘血脉’。龙生龙,凤生凤,一个人的根在哪里,决定了她的命在哪里。就像那园子里的牡丹,再好看,它也是牡丹,变不成空谷幽兰;那山野间的杂草,就算移栽到金盆玉盏里,它也还是杂草,登不了大雅之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轻轻刺向李晓晓最敏感的神经。她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她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她歪了歪头,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绽开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语气笃定地说:“母后说得是呢!就像儿臣,是父皇的女儿,是皇帝哥哥的亲妹妹,这就是儿臣的根呀!儿臣永远记得自己是李家的女儿,是大晏的长公主,要谨言慎行,不能给父皇和皇兄丢脸。”
她将“父皇的女儿”、“皇帝的妹妹”这两个身份咬得格外清晰、自然,完全是一副被宠爱着长大的、对自己身份毫无疑虑的骄矜公主模样。
太后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变得更加“慈爱”:“好孩子,你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你父皇……去得早,皇帝政务繁忙,哀家少不得要多替你操心几分。”
她端起旁边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状似无意地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小时候身子弱,又……唉,有些糊涂,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这皇家血脉,尊贵是尊贵,却也沉重。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可明白?”
李晓晓用力点头,眼神无比“真诚”:“儿臣明白!母后放心,儿臣一定恪守本分,绝不行差踏错,定不会辜负父皇和母后的期望,不会让皇兄为难!”她再次强调了自己与皇室紧密不可分的关系,将对太后的“告诫”理解成了长辈对晚辈寻常的关心与提点。
太后看着她那“懵懂无知”却信誓旦旦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殿内只剩下熏香袅袅和宫女捶腿的细微声响,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良久,太后才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晓晓,你要永远记住,身在皇家,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也千万别去想。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她最后那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李晓晓的心上。
“是,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李晓晓再次垂首,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又闲话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太后便露出疲态,李晓晓识趣地起身告退。
走出长春宫那沉重华丽的殿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李晓晓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心底却是一片冰寒。
太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试探和警告。“出身”、“血脉”、“根”、“行差踏错”……这些词汇反复出现,绝非偶然!
她几乎可以确信,太后不仅知晓那个秘密,而且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担心自己会因为某些行为(比如结交陆清雅、开办锦绣阁、甚至之前参与朝政讨论)而触及那个雷区。
这次召见,是一次敲打,一次警告,更是一次划清界限的宣言——安分守己,你还是尊贵的长公主;若有不轨,你那“不清不楚”的根,便是催命符!
危机,已经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清晰地显露出它冰冷的锋芒。
她必须更快,更小心。在太后决定彻底清除隐患之前,找到足以自保的筹码,或者……彻底弄清真相,掌握主动权。
回到长春宫(自己住所),李晓晓屏退所有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花木,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太后的警告,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倔强与斗志。她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