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糖回到那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出租屋，甩掉高跟鞋，甚至没有开灯，就直接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零星的路灯光晕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片灰蒙蒙的暗影，脑海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反复播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会议桌上江沉冰冷审视的目光，与徐逸学长温和却逐渐紧绷的面容交替闪现。那句“空中楼阁”的评判，像冰锥一样扎在记忆里。还有大堂中那辆不容拒绝的黑色宾利，李助理面无表情的“顺路”，以及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是江沉那句硬邦邦的“以后加班，可以让公司派车”。
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石块，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那种被无形之手操控、连呼吸都要被规划的窒息感，比任何繁重的工作都更让她疲惫。
她需要逃离。
哪怕只是暂时的。
阮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平板电脑，屏幕亮起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几乎是本能地登录了游戏——《神域》的世界，那个她可以暂时抛开“阮糖”的身份，只作为“琉璃糖”存在的地方。
熟悉的登录音乐响起，角色“琉璃糖”出现在主城熙熙攘攘的广场上。虚拟世界的喧闹和活力，与现实中的冷清寂静形成鲜明对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她习惯性地看向好友列表。那个灰色的、代表着“chen”的Id，此刻竟然亮着。
他在线。
阮糖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能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亮着，竟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慰藉。她点开聊天框，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下一行字。
【琉璃糖】：在？今天……有点累。
她其实没指望他立刻回应。chen虽然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但回复往往延迟，话也少得可怜。
然而，这次几乎是在她消息发出的瞬间，聊天框就跳动了。
【chen】：嗯。
只有一个字，和往常一样简洁。
但紧接着，一个组队邀请弹了出来。是chen发来的，目标是一个他们之前打过几次、但始终因为难度太高未能完美通关的五十人团队副本——“虚空回廊”的英雄难度。
阮糖愣了一下。这个副本极其耗时，对配合要求极高，通常需要提前组织，分配好治疗、坦克、输出等职责。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临时组队打这个？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chen的第二条消息就来了。
【chen】：来。刷成就。
语气简短，不容置疑。
阮糖看着那三个字，心里那点犹豫被打消了。也好，或许沉浸在高强度的副本战斗中，能让她暂时忘记白天的糟心事。她接受了邀请。
队伍里除了她和chen，还有另外四十八个玩家，看Id和装备，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高玩，甚至有几个是全服知名的攻略组大神。这些人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待在队伍列表里，没有任何人在团队频道聊天，气氛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严肃和高效。
“人都齐了。直接进。”chen在团队频道打出一行字，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开打前简单说明战术要点或分配任务。
【团队领袖】chen开启了副本“虚空回廊（英雄难度）”。
画面切换，五十人的团队被传送到了副本入口。阴森诡谲的哥特式建筑，扭曲的空间回廊，空气中弥漫着紫色的虚空能量雾气。
战斗，在没有任何预热的情况下，骤然打响。
chen操控着他的角色——一个身着黑色重甲、手持巨大符文剑的“暗影骑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第一个守关boSS“虚空观测者”。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每一个技能的衔接都精准到毫厘，走位飘忽如同鬼魅，将boSS的仇恨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输出集火左触手，治疗注意我的血量，其他人按标记站位。” chen在团队频道飞快地打出指令，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词句。
整个团队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随着他简洁的指令高速运转起来。坦克们默契地接下小怪，输出职业爆发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技能特效，治疗们的绿色光芒此起彼伏。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效率高得吓人。
阮糖操作着“琉璃糖”，一个以灵活和控制见长的“精灵游侠”，努力跟上团队的节奏。她原本以为这样临时组建的野队，即使成员水平很高，也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但出乎意料的是，整个团队在chen的带领下，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不，不是带领。
是“驱动”。
chen像是这个团队的绝对核心和大脑，他不仅自己承担了主坦克最危险的压力，还能在高速战斗中，眼观六路，通过最简洁的指令，协调着其他四十九个人的行动。他的操作已经不是“精湛”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预知般的精准，仿佛他早就洞悉了boSS每一个技能的时间和范围。
第一关boSS倒下的速度，比阮糖以前打过最快的一次纪录，还要快上近三分之一。
没有欢呼，没有停顿。团队在chen的指令下，沉默而高效地拾取完战利品，迅速冲向第二个关卡。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阮糖渐渐感到吃力。高强度、零容错的战斗，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她的手心开始出汗，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干涩发疼。她偷偷看了一眼团队数据统计，chen的伤害承受量、输出量、治疗有效量……几乎所有数据都遥遥领先，高得离谱。
而他本人，从进入副本到现在，除了必要的战术指令，没有在团队频道说过一句题外话，更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她偶尔出现小失误时，发来私聊提醒或者简单的“没事”。
他沉默得可怕。
这种沉默，不同于现实中江沉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却同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的掌控感。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纯粹为“通关”而存在的机器，驱动着整个团队，也裹挟着她，在数据构成的副本中一路狂飙。
“琉璃糖，右移三步，准备‘束缚箭’控制刷新出来的虚空幼体。” 在第五个boSS的激战中，chen突然在团队频道点到了她的名字。
阮糖精神一振，立刻照做。精准的控制技能及时放出，将几只即将扑向治疗的小怪牢牢定住。
“很好。” chen只回了两个字。
就这两个字，却让阮糖心头莫名一跳。不是因为夸奖，而是因为……这语气太冷了，太像某种工作上的认可，而非朋友间的赞许。
她开始觉得不对劲。
今天的chen，太反常了。
平时的他，虽然话少，但和她一起打本时，总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和松弛感。他会迁就她的节奏，会在她打出精彩操作时，发来一个简单的“不错”，会在她犯蠢时，无奈地打出一串省略号。
但今天，没有。只有高效到极致的推进，冰冷简洁的指令，和一种……仿佛在发泄着什么似的疯狂节奏。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她为什么“有点累”。
阮糖一边机械地操作着角色，一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难道chen在现实中也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所以跑到游戏里来发泄？可是，什么样的情绪，会让一个人在游戏里表现出这种近乎偏执的、带着强烈掌控欲的高效和沉默？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幽暗水底冒出的气泡，不受控制地浮了上来。
今天白天，江沉在现实中，用他的方式，冰冷而强硬地“掌控”了她的行程。
今晚，chen在游戏里，也用他的方式，沉默而高效地“掌控”着她的游戏时间。
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不，不可能。
阮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太离谱了。chen和江沉，一个是在虚拟世界陪伴她多年的神秘队友，一个是现实中让她惧怕又困惑的冷酷老板，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一定是巧合。只是因为她自己今天心神不宁，才会看什么都觉得奇怪。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瞬间，第六个boSS“虚空编织者”释放了一个范围极广的全屏AoE技能“能量崩解”。团队频道里chen的警告几乎和技能特效同时亮起：“全体散开！找紫色光圈！”
阮糖反应慢了半拍，等她意识到要躲闪时，角色的躲避技能还在冷却中。眼看那毁灭性的紫色能量波就要将她吞噬——
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斜插过来，是chen的角色！他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琉璃糖”面前，同时开启了某个带有短暂无敌效果的保命技能。
轰！
技能特效淹没了chen的角色，他的血线瞬间暴跌至危险的红色区域，但终究没有倒下。而阮糖的角色，被他完全护住，毫发无伤。
团队里的治疗们立刻将刷血技能集中到了chen身上。
“……”阮糖看着屏幕上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手指僵在了键盘上。
为什么？
为什么在她走神失误的时候，他会用这种近乎本能的方式保护她？
这明明不符合他今天这种追求极致效率、冷酷推进的风格。
chen的血量被迅速抬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在团队或私聊里说任何话，只是继续沉着地指挥着团队应对boSS接下来的技能。
战斗还在继续。
但阮糖的心，彻底乱了。
刚才那一幕，和白天在会议室里，江沉最后将那个高难度的、与徐逸提案相关的任务单独指派给她时，那种复杂难言的感受，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都是那么强硬，不容拒绝。
却又都在某些瞬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解释的……在意？
游戏里的虚拟光影在屏幕上激烈闪烁，副本推进的提示音不断响起。团队的效率依旧高得吓人，在chen的带领下，他们正在不断刷新着这个副本的通关速度记录。
但阮糖已经无法再像开始时那样沉浸其中了。
她操作着“琉璃糖”，跟在那个沉默而强大的背影之后，感觉自己也像被卷入了一场无声的、不知去向何方的数据洪流。
chen今天的反常，究竟是因为什么？
而她自己心中，那份因江沉而起的混乱认知，又该如何安放？
副本还在继续，boSS的吼叫声和技能音效充斥耳膜。但阮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和这场游戏一样，偏离了原本轻松愉快的轨道，驶向了一片充满迷雾的、未知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