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山陈家别院的正厅里,檀香袅袅,陈敬源一身素色锦袍,坐在紫檀木八仙桌前,对面坐着的,正是他的父亲陈启彦,母亲周氏则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捏着一方绣帕,眉眼间满是忧色。
下人们早已被屏退,厅内静得只听见自鸣钟滴答作响。陈启彦呷了一口雨前龙井,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你今日说有要事相商?”
陈敬源深吸一口气,抬眸迎上父亲的视线,语气郑重:
“父亲,母亲,儿子今日前来,是想禀明一事——我打算南下月港,渡海去南洋,开拓咱家的商路。”
这话一出,陈周氏手里的绣帕险些滑落,她忙攥紧了,声音发颤:“敬源,你疯了不成?南洋那是什么地方?风浪大,夷人凶,多少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现在我们陈家家大业大,何苦去冒这个险!”
陈启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指节叩了叩桌面,沉声道:
“咱家虽有几家作坊,可从没想过要做海外的生意。隆庆开关这些年,下海的商人倒是不少,但能满载而归的有几个?你可知海上的风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陈敬源早料到父母会有这般反应,他躬身一揖,语气恳切却坚定:
“父亲,母亲,儿子并非一时冲动。南洋之地,盛产香料、苏木、象牙,咱家的东西若能贩到彼处,利润何止十倍?再者,儿子先生周大人曾言,南洋有数十万华人聚居,若能联结同乡,站稳脚跟,何愁家业不兴?”
他顿了顿,又道:
“儿子此去,并非孤身一人,会带上陈家护卫,并且有南洋海商,他们常年走南洋航线,熟悉海路与夷人规矩”
李氏听得泪流满面,哽咽道:
“可娘舍不得你啊……”
陈敬源走到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母亲微凉的指尖:
“母亲放心,儿子定当谨小慎微,事情忙完,必归乡与父母团聚。届时,儿子不仅要带回万贯家财,更要带回南洋的风物,让爹娘看看外面的天地。”
陈启彦沉默良久,望着儿子眼底的执着与锐气,终是长叹一声。他起身走到厅中,望着那方“厚德载物”的匾额,缓缓道:
“罢了,男儿志在四方,你既有这般胸襟与谋划,为父便不拦你。只是记住,凡事以性命为重,莫要为了钱财,忘了归家的路。”
陈敬源眼中闪过喜色,跪地叩首:
“谢父亲成全!儿子定不负厚望!”
在陈敬源向父母坦白的随后几天,分别见了陈敬轩及赵士祯让两人关注好神工院。在陈敬源回来之前严禁与外界透露它的存在,所有产出一切封存,等陈敬源回来再做打算。
十月二十一日,陈敬源点齐五十名砺锋院护卫及两位教习,随后开始把提前贮藏在山洞的物资开始装船,准备当晚趁夜色出硕项湖,沿黄河下宁波
朔风裹着碎雪,落在陈家别院的琉璃瓦上,簌簌作响。别院的暖阁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八仙桌上摆着精致的酒菜——水晶肴肉、清蒸鲈鱼、琥珀蜜饯,都是陈敬源平素爱吃的。
陈周氏攥着他的手,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儿啊,海上风浪大,夜里睡觉多盖些被子。逢年过节,记得给家里写封信,哪怕只有寥寥数语,娘也安心。
小妹陈敬薇年方七岁,扎着双丫髻,红着眼圈跑过来,塞给他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
“二哥,这是我绣的,里面装了安神的艾草,你带着,夜里能睡个好觉。”
她吸了吸鼻子,他也知道二哥要远行了,好久不会回来
三弟陈敬轩年方十一,一身青布儒衫,捧着茶杯凑过来:
“二哥,此去南洋,你可得带些异宝回来!听说那边的鹦鹉能学人说话,还有通体赤红的珊瑚,我做梦都想瞧瞧。”
陈敬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开口,大姐陈敬澜便嗔怪道:
“就知道玩!二弟这一去,海路迢迢,凶险难料,你倒还有心思惦记这些。”
她身旁的姐夫赵钧逸忙附和,拱手道:
“敬源放心,家中有我帮忙,定不会出半分差错。你在南洋只管放手去做,若需银钱周转,一封书信寄回,我们即刻派人送过去。”
陈敬源起身,朝赵钧逸拱手回礼:
“多谢姐夫费心。家中二老有姐夫照料,我自然是放心的。”
暖阁外的风雪越发大了,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陈敬源看了一眼窗外,知道时候不早了。他端起酒杯,环视着满座亲人,朗声道: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敬源敬各位一杯,愿爹娘福寿安康,愿姐姐姐夫早生贵子,愿弟弟妹妹健康无忧!”
众人举杯,酒液入喉,暖意与酸涩交织在心头。陈周氏别过脸,拭去眼角的泪。陈启彦望着儿子,眼中满是期许。陈敬轩攥着酒杯,暗暗发誓日后定要随二哥闯荡南洋。陈敬澜与赵钧逸相视一眼,皆是牵挂。陈敬薇则揪着衣角,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饮罢酒,陈敬源背起行囊,朝众人深深一揖:
“爹娘,姐姐姐夫,弟弟妹妹,保重!”
众人送至别院门口,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直到那抹青衫彻底被漫天白雪吞没,才缓缓转身回了暖阁。风雪依旧,檐下的铜铃,还在叮叮当当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