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机引擎单调的轰鸣像钻头一样往脑仁里钻。我瘫在冰冷的座椅里，浑身散架似的疼，防护服破烂不堪，冻僵的皮肉底下，那点蓝血还在不知死活地微微躁动，带来一阵阵虚弱的灼热和针扎似的麻痒。南极那鬼地方的寒气好像钻进了骨头缝，怎麽都暖不过来。
窗外是无尽的漆黑，偶尔有细碎的冰晶划过舷窗，留下短暂的白痕。那艘巨大的幽灵舰应该就在前面某个地方，像潜伏在深海的巨兽，等着把我这点残渣剩饭吞进去。
手里死死攥着那个银白色的数据罐，冰凉的金属硌得掌骨生疼。这玩意儿…真他妈能换岚的命吗？
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那帮穿黑衣服的，比冰还冷，比鬼还精。他们看我的眼神，跟看实验台上会喘气的标本没两样。
机身轻轻一震，引擎声变了调，速度慢了下来。前面黑暗中，一个庞大无比的黑色轮廓逐渐显现，吞噬着星光，压迫感扑面而来。幽灵舰到了。
穿梭机被无声地吞入舰体，对接，气密门嘶嘶关闭。外界的寒冷和风声瞬间被隔绝，只剩下舰内那种特有的、带着金属和臭氧味的死寂。
舱门滑开，外面站着两个戴头盔的黑制服，枪没指着我，但那姿态，戒备得跟防贼一样。
“跟我来。执法官要见你。”其中一人开口，声音经过处理，嗡声嗡气。
我没吭声，撑着座椅扶手站起来，腿软得差点跪下去。咬着牙，攥紧数据罐，跟他们走进那条熟悉的、灯光惨白的金属走廊。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沉又飘。伤口在破烂的防护服底下隐隐作痛。走廊两边的舱门紧闭，看不到其他人，只有我们单调的脚步声被吸音材料吞掉，安静得让人发疯。
又被带到那个审讯室一样的舱室。执法官已经坐在桌子後面，平板亮着，那张死人脸抬起来，目光落在我手上那个数据罐上，一丝极微弱的、类似满意的神色在他眼底滑过，快得像错觉。
“任务简报。”他开口，还是那副操蛋的平淡调调。
我把数据罐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自己拉开椅子瘫进去，喘着粗气：“拿到了。南极那鬼地方…归零者养了一窝变异虫子…差点折里头。”
执法官拿起数据罐，仔细检查了一下接口和密封标志，然後放到一边，点开平板：“详细过程。遭遇抵抗类型。数据完整性初步评估。”
我忍着骂娘的冲动，简略把过程说了一遍，省去了蓝血暴走和最後那波身份不明的袭击者——直觉告诉我，後者可能比虫子更麻烦。
执法官静静听着，偶尔在平板上划一下，记录点什麽。听到虫群和那个聚合体怪物时，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未知生物样本…可惜未能采集。”他喃喃自语，然後抬头看我，“数据罐外部有轻微磕碰和低温冻结迹象，但不影响核心存储。任务完成度…可接受。”
可接受？老子他妈差点喂了虫子！
“岚呢？”我懒得跟他扯这些，直接问最要命的，“你们该兑现承诺了。”
执法官放下平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双死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医疗团队正在对她进行第二阶段神经重塑治疗。进展…缓慢。‘洗礼’造成的损伤比预期更深入，涉及基底意识层面。”
我心猛地一沉：“什麽意思？救不回来了？”
“常规手段效能有限。”执法官语气不变，“需要更高阶的介入。你带回的数据，内含部分‘源初蓝本’的结构参数，或许能提供新的治疗思路。但需要时间解析验证。”
时间？老子他妈最缺的就是时间！
“你们到底行不行？！”我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震得那数据罐都跳了一下，“别他妈拿话搪塞我！”
执法官对於我的暴怒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愤怒无助於解决问题。她的存活目前依赖生命维持系统。每一秒都很珍贵。与其浪费时间发泄，不如思考如何获取更多…有价值的筹码。”
筹码？又他妈是筹码！
我死死盯着他，牙关咬得咯咯响，血液里的蓝色邪火又开始往上涌，视野边缘泛起熟悉的幽光。
“你还想怎麽样？”
“数据表明，南极前哨的变异生物，其基因序列与‘源初蓝本’存在高度关联性。它们并非自然产物，而是早期失败的强制融合实验的遗留物。”执法官点开平板，调出一些模糊的基因对比图和潦草的实验日志片段，“它们的活体样本，尤其是那个‘聚合体’的核心组织，对理解‘源初’的活性和可控性，具有极高价值。”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你他妈想让我回去？去那虫子窝里给你抓样本？！”
“风险与收益并存。”执法官语气毫无波澜，“一份高活性活体样本，可以极大加速我们对‘源初’本质的理解，相应的，针对你同伴的治疗方案也能更快优化。这是一场交易。”
“交易你妈！”我彻底炸了，“那鬼地方现在他妈的肯定被虫子挤满了！还有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白衣服杂种在外面蹲着！回去就是送死！”
“幽灵舰会提供升级的装备和战术支持。我们会尝试压制外围干扰因素。”执法官道，“这是你目前能为她做的、最具效率的选择。”
最具效率的选择？是让他妈我去死的最效率选择吧！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他那张毫无人性的脸，真想一拳砸烂它！
但…岚那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又在眼前晃…
操！
“…装备。情报。还有…我要先见她一面。”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儿。
执法官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然後点了点头：“可以。跟我来。”
他起身，示意我跟上。
走出审讯室，穿过几条更加戒备森严的走廊，来到一个标着“高维医疗中心”的区域。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透过一层厚厚的隔离玻璃，我看到了岚。
她躺在一个透明的生命维持舱里，脸色依旧白得吓人，身上插满了更多、更细的管子和电极，连接着周围一堆复杂得眼晕的仪器。仪器屏幕上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看得人心慌。几个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正在里面忙碌，看不清脸。
她看起来…比之前更脆弱了，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她的意识活动水平低於阈值。自主生命徵象微弱但稳定。”执法官在一旁平静地解说，像在介绍一件物品的参数，“第二阶段治疗旨在修复受损的神经元连接，但缺乏关键引导信号，进展迟滞。”
我手掌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甲刮擦着表面，留下浅白的印子。心里那点暴怒和焦躁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无力感取代。
她就在这，隔着一层玻璃，但我他妈什麽也做不了。
“…样本。活体样本真的能帮她？”我声音沙哑地问。
“概率提升百分之三十到五十。取决於样本活性和解析进度。”执法官给出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概率…他妈的概率…
我盯着岚那张安静得过分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慢慢松开按在玻璃上的手。
“装备。最好的。”我转过身，看着执法官，眼神里什麽情绪都没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蓝，“地图。情报。支援计划。我要最详细的。”
执法官脸上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什麽，快得抓不住。他点点头：“如你所愿。”
接下来几个小时，我被带到一个装备室。一套全新的、贴合度极高的黑色潜行作战服，内部集成了更强大的环境调节和生命维持系统。一把改进型的高斯微冲，火力更猛，後坐力更小，配备了特种弹药。还有几个新型号的侦察和采样无人机，以及一套号称能短时间内屏蔽低级变异生物感知的声波发生器。
几个技术人员围着我，讲解着装备用法和南极前哨更新後的结构图、虫群活动热力图、以及那几个白衣袭击者可能的活动区域分析。情报细致得吓人，好像他们一直就在上面盯着一样。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记着，试着装备。体内那点蓝血沉寂下去，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冷得吓人。
执法官最後出现，给了我一个特制的低温采样箱和一支强效麻醉剂（对虫子有没用天知道）。
“穿梭机已经准备好。会将你投送至预定区域外围。渗透，采样，撤离。我们会提供远程情报支持和有限的火力掩护（如果需要的话）。时间窗口有限。”
我检查着最後的装备，头也不抬：“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必须继续救她。用尽一切办法。”
“幽灵舰重视承诺和资产价值。”执法官淡淡道，“你的成功与否，直接关乎她的剩余价值评估。”
冰冷的实话。操蛋的逻辑。
我没再说话，拎起装备，走向机库。
又一艘穿梭机沉默地等待着。舱门关闭，引擎启动。
再次冲入黑暗的冰原。
这次，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绝。像一把被磨砺到极致的刀，只剩下一个目标。
南极的风雪依旧狂暴。穿梭机在预定地点低空悬停，舱门打开，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
我跃下舷梯，落入及膝深的积雪中。抬头望去，远处那个噩梦般的入口黑洞洞地张着，像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兽口。
攥紧了手里的微冲，启动潜行模式，身影融入风雪。
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