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诏书颁布的余波,如同深秋的寒露,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坤宁宫那座象征着中宫权威的殿宇,一夜之间变得门庭冷落,宫人们行走其间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那份令人窒息的沉寂。前朝的喧嚣与猜测,后宫的暗流与惶恐,都被隔绝在那重重宫墙之内。
云织站在清源司的院子里,抬头望着被高墙切割成四方的天空。废黜皇后,揪出沈墨言这条线,看似取得了重大胜利,但她心中清楚,这远非终点。沈墨言的提前逃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对方对宫中动向的掌握,精准得令人心惊。那张无形的大网,只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远未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太后身边的嬷嬷再次悄然而至,这一次,没有玉牌,没有言语,只是用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示意。云织心领神会,知道太后必有极其重要、甚至不能假手于人的嘱托。
再入康宁殿,殿内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厚重的帘幕垂下,只点了寥寥几盏宫灯,光线昏黄,将太后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并未坐在惯常的暖榻上,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大周疆域图》前,背影竟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佝偻与孤寂。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卷和檀香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你来了。”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没有回头,依旧凝视着地图上那蜿蜒的江河与广袤的疆土。
“臣参见太后娘娘。”云织恭敬行礼。
太后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比前几日所见更加憔悴,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仿佛连日来的风波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她看着云织,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更遥远、更沉重的过往。
“云卿,”太后缓缓走向一张紫檀木长案,案上摆放着一个看起来极其陈旧、边角甚至有些破损的紫檀木匣,与这殿内其他精致器物格格不入。“废后之事,你做得很好,快刀斩乱麻,阻止了更大的祸事。但是,你觉得,揪出一个沈墨言,废掉一个被蛊惑的皇后,这盘横跨了数十年的棋,就结束了吗?”
云织心中一凛,上前一步:“臣不敢如此想。沈墨言不过是马前卒,真正的对弈者,依然隐藏在暗处。而且,臣总觉得,对方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当前的权力……”
“你说得对。”太后打断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陈旧木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在触碰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眼前的权柄。从先帝时期开始,他们想要的,就是彻底颠覆这周家的江山,让流淌着他们血脉的人,坐上那把龙椅!”
先帝时期!颠覆江山!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云织耳边炸响!她一直以为端王府的阴谋始于当今,却没想到,其根源竟如此深远!
太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打开那个陈旧的木匣。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颜色泛黄、边缘破损的信笺,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线装册子,以及一枚样式古朴、雕刻着奇异兽纹的青铜钥匙。
“这些,是哀家藏了一辈子的秘密。”太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沉淀下的痛楚,“先帝在位后期,身体渐衰,诸皇子年长,夺嫡之势已显。当时,最得势的并非当今陛下,而是已故的端亲王,也就是如今这位端王的父亲,周元启。”
云织屏住呼吸,知道太后即将揭开一段尘封的宫廷秘辛。
“周元启此人,文韬武略,确有才干,但心术不正,野心勃勃。他不仅在前朝结党营私,更暗中与南疆巫蛊之术勾结。”太后的指尖划过那几封泛黄的信笺,“这些,是他与南疆某个神秘部族往来密信的残篇,里面提到了‘移魂’、‘换命’、‘傀儡种’等邪恶之术。他们最初的计划,并非简单的毒杀或构陷,而是想通过巫蛊,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当时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已故的献王,也就是陛下的同胞兄长!”
控制献王!云织倒吸一口凉气,这比单纯的谋杀更加歹毒!
“可惜,他们的计划被先帝身边一位忠心耿耿的老太医,也就是你的先祖,林岐山的师父,偶然察觉。”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感伤,“那位老太医拼死查出端倪,禀告先帝。先帝震怒,暗中布局,最终虽未能将周元启彻底扳倒,却也粉碎了他们的阴谋,保住了献王,并最终立了当今陛下为太子。周元启因此事被先帝厌弃,郁郁而终。而端王府一脉,也因此与皇室,与林家,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
原来如此!云织终于明白,为何端王府对林家如此忌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构陷林院正!这不仅仅是政见不合,更是延续了两代人的血海深仇!
“周元启虽死,但他留下的势力和那邪恶的传承,却并未消失。”太后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如今的端王,继承了他父亲的野心和与南疆的联系。他们改变了策略,从直接控制太子,转向了更隐蔽、更长远的布局——通过控制药材,炼制‘傀儡香’,潜移默化地侵蚀皇室成员,尤其是……年幼的皇子皇孙。”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本空白册子上:“这本册子里,记录着哀家这些年来,凭借记忆和零星线索,整理的、可能与端王府旧势力有牵连的宗室、外戚名单,以及一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藏着他们据点或秘密的宫苑、府邸。未必准确,但或许能为你指明方向。”
最后,她拿起那枚青铜钥匙,递给云织,钥匙冰凉刺骨,上面的兽纹狰狞诡异。“这枚钥匙,是当年从周元启一处秘密据点中搜出的,无人知其用途,也无人能打开与之对应的锁。哀家一直留着,总觉得它或许关联着某个极大的秘密。现在,交给你了。”
云织接过钥匙和册子,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接过了两代人的恩怨与一个王朝未来的兴衰。
“云卿,”太后紧紧握住云织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哀家老了,精力不济,皇帝身系天下,有些事,他不能做,也未必能想到。先帝时期未尽的清查,端王府遗留的毒瘤,如今变本加厉的阴谋……这一切,哀家只能托付给你了。”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最后的期望与决绝:“你的任务,不再仅仅是查案,而是要将这延续了数十年的毒根,彻底挖出来!保护好皇帝,保护好那些干净的皇子皇孙,绝不能让周元启的野望,在他的子孙身上得逞!这,或许是哀家能给你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任务了。”
捧着那承载着沉重历史的木匣,云织离开了康宁殿。殿外的阳光刺眼,她却感觉周身被一股来自历史深处的寒意所笼罩。先帝时期的秘辛,两代人的恩怨,端王府不死不休的野心……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终于被这根名为“历史”的线串联了起来。然而,真相的轮廓越是清晰,前路的凶险便越是令人心悸。她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诡异的青铜钥匙,它究竟关联着怎样的秘密?那本名册之上,又隐藏着多少位高权重的“自己人”?她知道,从接过这个木匣的那一刻起,她已然站在了一场跨越了时间与辈分的、终极对决的风口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