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内鬼对决实验室，真相大白动机殊
上海的夜空，是一种被无数霓虹染成暗紫色的、永不真正沉睡的喧嚣。林薇站在办事处冰冷的玻璃窗前，凝视着这片无边无际的人造星海，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后那间刚刚结束了一场残酷“审判”的办公室，空气里还残留着震惊、失望、以及信任被碾碎后的粉尘味道，吸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凉。
小刘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信我”，像一根细针，反复扎着她的耳膜，更扎着她的心。她不是没有动摇，不是没有闪过万千种为小刘开脱的念头。但理智，那根在商海沉浮中磨砺得无比冰冷的弦，死死地压住了情感。
所有证据链都指向了她。行踪的谎言，无法解释的咖啡馆会面，异常的银行流水（虽然她坚称是家人急需），以及案发前后几次心神不宁、避开她接听电话的异常表现……太多的巧合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必然。
“暂停工作”、“收回权限”、“不得离开上海”——这几道指令出口的瞬间，林薇感觉自己心里某个部分也随之被封闭、被收缴、被禁锢了。作为领导者，她必须这样做；但作为一个曾经给予并收获信任的人，她感到一种强烈的自我撕裂的痛楚。
山鹰无声地递过来一杯温水。林薇接过，指尖冰凉，甚至握不稳杯子。温水划过灼痛的喉咙，稍稍压下了那阵想要疯狂咳嗽的欲望，却压不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
到底是不是她？
如果是，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商战小说里的桥段——威逼、利诱、情感绑架——此刻无比真实地在她脑中盘旋。小刘那张哭得梨花带雨、写满绝望和恐惧的脸，不断地在她眼前晃动。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外面开放式办公区。团队成员们都还僵在原地，或坐或站，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粘稠的惊悸和相互猜疑。看到林薇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究、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信任的基石一旦开裂，崩塌的将是整个团队的基础。
林薇知道，她不能沉溺于情绪。危机没有给她舔舐伤口的时间。
她走到办公区中央，拍了拍手，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一种淬炼过的冷硬光芒。
“事情，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没有任何回避，“我们中间，可能出现了问题。这不是我们任何人想看到的，但既然发生了，就必须面对，必须查清楚。”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惶惑不安的脸。
“调查会继续，直到水落石出。但在那之前，薇澜还在，战斗还没有结束！李哲偷了我们的东西，正在市场上狂欢，等着看我们彻底崩溃！外面的污水还在泼，想淹死我们！如果我们现在自己先乱了阵脚，互相怀疑，不敢做事，那才是真正的中了他们的计，正中他们下怀！”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该推进的研发，一刻不能停！该维护的客户，一个不能丢！该反击的舆论，一步不能让！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也得先由我这个子最高的顶着！”
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空洞的鼓励，只有冷冰冰的现实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然而，正是这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反而像一剂强心针，刺破了弥漫的恐慌。迷茫的眼神开始重新聚焦，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运营总监第一个站了起来：“明白，林总！舆情组，半小时后跟我开会，梳理新的反击点！”
研发总监张博推了推眼镜：“迭代小组，全部进实验室！就算底稿丢了，脑子没丢！给我把‘呼吸2.0’的核心参数重新抠出来！”
市场经理抓起电话：“我立刻联系那几个动摇的渠道商，再谈一次！”
冰冷的机器，再次开始轰鸣运转，尽管齿轮间或许还夹杂着猜疑的沙砾，但至少，它没有停转。
林薇看着重新动起来的团队，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但那块关于小刘的巨石，依然沉甸甸地压着。她知道，不真正揭开真相，这根刺就永远拔不掉，团队的裂痕也无法真正弥合。
她回到里间办公室，关上门。需要理清思路。小刘的银行流水，那个神秘的汇款方，必须立刻深挖。还有咖啡馆的监控，一定要想办法拿到。李哲那边……他如此得意，必然会继续出手，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供应链？渠道？
千头万绪，如乱麻般绞在一起。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没有存储、却隐隐有些眼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
【“蓝湾”监控已获取。汇款方“王翠花”账户与李哲助理王猛存在间接关联（远亲，资金经三次中转）。证据链薄弱，需突破口。建议：攻心为上，择机摊牌。勿拖。】
是周慕白！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竟然连这件事都了如指掌，并且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再次送来了关键信息！“王翠花”、“王猛”、“三次中转”……这些信息瞬间将她之前的猜测证实了大半！小刘的异常，果然与李哲那边有关！
“攻心为上，择机摊牌”……这八个字，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
不能再等！不能再被动地调查！必须主动出击，打碎小刘的心理防线，才能拿到最直接的口供，才能知道李哲到底还埋了多少雷！
时机……什么时机才是最佳？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上。天快亮了。一个通宵的煎熬、恐惧、猜疑，足以让一个心理防线本就濒临崩溃的人变得更加脆弱。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拨给了山鹰：“准备车。叫上李律师。我们去小刘的住处。现在。”
\\
小刘在上海租住的是一个老式居民楼里的小单间，离公司不算远，环境嘈杂而拥挤。清晨时分，弄堂里弥漫着煤球炉的烟气和早餐摊点的油腻味道，生活气息浓厚，却更反衬出即将到来的对话的冰冷。
山鹰敲响了那扇贴着小熊维尼贴纸的防盗门。等了很久，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小刘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露了出来。看到门外的林薇、李律师和身形魁梧的山鹰，她吓得猛地往后一缩，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见到了索命的无常。
“林……林总……”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林薇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小刘哆哆嗦嗦地让开了门。
房间很小，但收拾得还算整洁，床上扔着几个毛绒玩具，墙上贴着明星海报，桌上还放着吃了一半的泡面。一个典型的、怀揣梦想来到大都市打拼的普通女孩的住所。此刻，这个女孩正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在床角，不敢看他们。
林薇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扫过这个小小的空间，最后定格在小刘身上。
“小刘，”她开口，省去了所有寒暄，直接得残酷，“‘蓝湾’咖啡馆的监控，我拿到了。九月十五号晚上九点十七分，你进去，见了一个人。四十二分钟后离开。”
小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汇款给你母亲账户的那五万块钱，汇款人叫王翠花。她是李哲助理王猛的远房亲戚。那笔钱，经过三个不同账户的中转，最终源头，指向王猛的个人账户。”
每说一句，小刘的肩膀就缩紧一分，脸色就惨白一分。
“现在，看着我。”林薇的声音陡然转厉，“告诉我，王猛通过王翠花，给你母亲那病重的账户打了五万块钱，然后你在公司核心资料失窃的当晚，跑去咖啡馆见他，只是为了聊家常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喝问出来的，积压了一夜的怒火、失望、痛心，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小刘被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泪再次决堤：“不是的！林总！不是那样的！我……我没有把资料给他们！我真的没有！”
“那是什么样？！”林薇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她，“你在那个时间点，去见李哲的助理，收受来自他方向的金钱，然后对公司撒谎！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样？！”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被彻底戳穿谎言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小刘最后一道防线。她崩溃了，从床上滑落到地上，瘫坐成一团，嚎啕大哭，语无伦次：
“我说……我说……我都说……是我错了……林总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公司……呜呜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原来，她母亲的心脏病比之前说的要严重得多，需要尽快进行一场费用高昂的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家里早已债台高筑，弟弟还在上学，她刚工作没多久，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她试过借钱，试过网络筹款，但远远不够。
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大概在一个多月前，李哲的助理王猛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她家的困境（她怀疑是之前公司员工信息登记表泄露或被恶意收集），主动联系上了她。
“他一开始……就是说很欣赏我的能力，说丽洁那边缺一个总裁办的职位，薪水可以给到现在两倍……问我有没有兴趣……”小刘抽噎着说，“我……我拒绝了。我说林总对我很好，我不能……”
“然后呢？”林薇的声音冰冷，心却在往下沉。人性的弱点，往往在最脆弱的时候被精准击中。
“然后……过了几天，他又找我。说我母亲的情况他知道了，他很同情……他说，他个人可以先借我五万块应急，不要利息，等我以后宽裕了再还……”小刘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我……我当时真的快急疯了……医院催了好几次……我就……我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所以你就收了钱？然后呢？他让你用什么还？用什么代价来还这五万块？！”林薇逼问。
“他……他一开始没明说……就是说……以后可能有些小事需要我帮忙……比如……比如了解一下林总最近的行程……或者……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项目动向……”小刘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羞愧，“他说就是商业上普通的信息收集，很正常……我……我当时虽然觉得不对，但想着只是些不重要的信息，又能救我妈的命……”
愚蠢！何其愚蠢！林薇几乎要吼出来，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对于一个被巨额医疗费逼到绝境的女孩来说，道德的红线在至亲的生命面前，变得如此模糊不清。
“发布会前那天晚上呢？你去咖啡馆见他，做了什么？”李律师冷静地插话，引导着关键点。
“那天……那天他突然很急地约我出去。说……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小忙，那五万块就不用还了，而且……而且事后还可以再给我一笔钱，足够我妈妈后续的康复费用……”小刘回忆起那晚，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他让我想办法……在发布会前一天晚上，把一种……一种很小的、像贴片一样的东西，带进核心研发室，贴……贴在一个不显眼的柜子底下……”
信号发射器！
林薇和李律师瞬间明白了！对方根本不需要小刘直接去偷资料！她也没有那个权限和能力。他们只需要她成为一个内应，将一个微型的信号发射器带进去，方便外部的人精准掌握研发室内部的安防动态、人员作息，甚至可能还有窃听功能！
小刘成了那个“灯塔”，为后续专业窃贼的精准入侵，点亮了坐标！
“我……我当时吓坏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好东西……我拒绝了……我真的拒绝了！”小刘急急地辩解，脸色惨白，“可是……可是王猛他……他立刻变了脸，他说……他说如果我不做，就立刻把那五万块的借款合同公布出去，让我在公司身败名裂，还要让我妈妈知道她的手术费是怎么来的……他说……他说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在上海待不下去……我……我害怕极了……”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李哲那边，用的手段卑劣却极其有效。
“所以你还是做了？”林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小刘痛哭失声，无力地点头：“我……我趁那天晚上给大家点加班餐，进去送咖啡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偷偷贴在了茶水柜的背面角落里……林总，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把东西都偷走！王猛跟我说只是……只是听听消息，不会搞破坏的！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呜呜呜……”
真相，终于大白了。
不是小刘直接窃取了核心资料，但她成为了那个最关键的内应，因家庭的巨额医疗费用而被拖下水，先是小额“借款”利诱，继而被抓住把柄威逼，最终在极度恐惧中，成为了敌人撬开公司堡垒的那枚最不起眼、却最致命的楔子。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小刘绝望的哭泣声。
林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因为真相大白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复杂。有对李哲、王猛手段下作肮脏的极致愤怒，有对小刘愚蠢懦弱的恨铁不成钢，更有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哀。
钱。病。家。
这些最现实、最沉重的苦难，就这样轻易地击穿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底线，也几乎摧毁了她苦心经营的事业。
她能想象小刘当时的绝望和挣扎。但这不是原谅的理由。背叛，就是背叛。所造成的伤害，已然无法挽回。
她看着瘫倒在地、哭得几乎晕厥的女孩，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流经肺部，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那五万块，”林薇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我会替你母亲先还给王翠花的账户。这笔债，不能留在你身上，那是一个陷阱。”
小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微弱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羞愧淹没。
“但是，”林薇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坚硬，“你泄露公司内部动态，协助外部人员放置间谍设备，导致公司遭受重大损失，这是严重违背职业道德和法律的行为。”
她对李律师点了点头。
李律师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刘小姐，这是根据你刚才的口供整理的部分事实陈述，请你看一下，如果无误，请签字并按手印。这将作为后续法律程序的一部分。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聘请律师……”
法律程序……小刘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已经被抽走了灵魂。
林薇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悲哀，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山鹰为她拉开门。
清晨清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却依然驱不散那浓重的压抑感。
“林总，”李律师跟出来，低声问，“接下来……”
“报警。”林薇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犹豫，“将所有证据、口供，移交给警方。同时，以公司名义，对李哲、王猛及相关人员提起正式诉讼，控告他们商业间谍、敲诈勒索、不正当竞争。”
她的声音冷冽如刀，不再有丝毫动摇。
内鬼已清，真相已白。
那么，接下来，就是刀对刀，枪对枪的复仇时刻了。
上海的朝阳，正在升起，金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座巨大的钢铁丛林，也照亮了林薇眼中那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痛彻心扉之后，唯有战斗，方能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