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在入水的那一刻就清醒了过来,刺骨的河水冰的他胸口刺疼,他甫一张嘴,那冰冷的河水又强行灌入他的肺腑,挤走了胸腔内仅存的空气。
宋幼棠一手托着谢珣,一手划水,向岸边游去。
她居然会凫水!
之前在游船上落水,缠着他不放,是故意的呗!好得很!
快要溺死在河水中的谢珣,在愤恨中愤恨了一下。
宋幼棠带着谢珣浮出了水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忍着透骨的寒冷扶着谢珣向山谷外走去。
“我看不懂你......”脸色惨白的谢珣,靠在宋幼棠的肩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是必然,我等修行之人,自然高深莫测,尔等俗人焉能看透?”宋幼棠回怼。
“修行?你修的什么行?酒色财气,你哪个没沾?”
“我又不是和尚?为何沾不得?”宋幼棠反问道,这问题,好笑得很。
谢珣抿着嘴不再说话,胸口的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他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冷,他想他会死在这里,他很想知道他死后,宋幼棠会不会为她流泪或是伤心难受,他低头看了眼默声前行的宋幼棠,又笃定道,她才不会为自己流泪呢,她定会高兴的开两坛好酒,庆祝一番。
两人身上的湿衣都已经结成了冰,再走下去,他二人非得冻成僵尸不可,一路蹒跚,走不太远,天黑前根本走不出这座山林。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宋幼棠在林子里找了个避风的土窝子,她打算在这里等着人来接应,谢珣绝对不可能独自寻来,身后肯定有人跟着。
土窝子估计是之前猎户留下的,里面还有些干柴,宋幼棠安置好谢珣,就将为数不多的干柴堆在一起,点着了,土窝子里有了火,暖和多了,但是这些柴不够过夜,她必须再去砍点回来。
宋幼棠将匕首塞进谢珣手中,说道,“等着,我去去就回,以谢大人的身手,对付个野兽应是没问题。”
谢珣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但也将匕首反握在手中,惨笑道,“放心,我也不愿便宜了那些畜生......倒是你,得活着回来......”
其实谢珣是想说,你会回来吗?如果他是宋幼棠,肯定不会回来。
宋幼棠不予理会,转身出了这土窝子,几步就消失在谢珣的视线中。
天色渐黑,风雪愈大,山林里还隐约传来几声不知是何野兽的叫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响动。
时间过去了许久,山林里格外静寂。谢珣握着那匕首半靠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一直紧紧的盯着外面,即使双眼干涩胀痛也不愿闭上休息半刻,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土窝子里的火堆快要燃尽,那抹纤细的身影还未出现,谢珣的心底涌出一种叫绝望的东西,这种情绪让他油然害怕,又彷徨无助。
火光熄灭的最后一刻,谢珣苦笑一声,在绝望中闭上了眼,她不会回来了......
下一刻,一声清冷中带着埋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喂,谢大人真是精贵,连火都不会看吗?”
谢珣猛地睁开双眼,看向外面,湿漉漉的宋幼棠拖着一捆树枝站在星光里,一脸怒气。
火光再次跳跃,土窝子里渐渐回温,宋幼棠脱掉两人身上的裘皮夹袄,放在一旁烘烤,等重亲给谢珣上完药,就看见谢珣一直盯着她看,好似从她回来以后,这人就跟傻了似的。
宋幼棠伸出手在谢珣眼前晃了晃,见那人有了反应才问道,“你怎么?”
“你重伤我,又困住我,是在给赫连熠拖延时间?”谢珣恢复了些力气,冷声问道,只要提起赫连熠,他就变得阴寒,一副生人生人勿近的样子!
“非得这么说吗!我虽伤了你,但也救了你呀!谢大人要明是非。”宋幼棠帮谢珣拢好衣衫,轻拍他的肩膀,稍作安抚,以防他乱动又将伤口崩开。
“捅了我一刀,再给我上药治伤,我还得谢谢你,是何道理?”谢珣面露讥讽。
“那一刀我掌握着分寸呢,伤不着你要害,是你自己非要自残,跟疯了似地。”
“你要杀我,我当然得随了你愿......”
“退婚书奉上,才是遂了我的愿,谢大人敢不敢?”宋幼棠挑眉看向谢珣,一脸挑衅。
“你休想!”谢珣冷哼。
“那你还是先死一下吧!”宋幼棠气道,抬手就按向谢珣的伤口。
“嘶!”谢珣吃痛,单手扣住宋幼棠伸来的毒手,紧抓着不放。
四目相触,无言胜万语,都化作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楚,有些苦楚是自找的,只道是身在其中,执迷不悟。善缘也罢,孽缘也罢,缘起缘落,爱恨纠缠也都灰飞烟灭。
谢珣突然意识到,他和宋幼棠的缘份好似已尽,今夜山林里的相守,已是最后的纠缠。
他松开宋幼棠的手,从腰间的蹀躞上取出一支火焰筒,交给宋幼棠,说道,“点燃它,对着天上放出信号,有人会找过来。”
宋幼棠接过火焰筒,将其收好,并没有急于发射信号,而是选择坐在火堆旁,继续烤着身上的湿衣。
“算算这时间,他们已经出了京畿的范围了,应该是安全了。”谢珣知道宋幼棠在担忧什么,出声说道。
“不止是这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谢珣问道。
“呵呵,我喜欢目前这样,外面风雪交加,洞里篝火闪动,既静谧又安逸......让我再享受享受这难得的自在吧!”宋幼棠盯着火堆,悠悠出声,声音里疲惫尽显。
“可惜这洞里还有个我,有些煞风景了......”谢珣自嘲一笑。
“谢大人妄自菲薄了,您这皮相是世间绝色,这风雪山林之美可抵不过大人您回眸一笑,是我高攀了。”
宋幼棠说的真诚,眼中有对谢珣的欣赏,没错,是欣赏,在今夜,一直困住宋幼棠的那个心障,好似解开了。
一纸婚约,将两个命运不对等的人绑到一起,宋幼棠是羡慕谢珣的,她的未婚夫家世好,父母恩爱,兄友弟恭,又文武双全,长得也好,这么完美的人,何人不羡慕?何人不喜欢?
谢珣拥有的是她此生难以奢求的,她在谢府沉沦身陷,全在情理之中,是她病了,是心病了,她强装的洒脱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的痴念。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何必自欺欺人?
宋幼棠释然一笑,与过去和解。
谢珣再看向宋幼棠的时候,发现她坐在火堆旁睡着了,很安静,他忍着痛,撑着身体来到她身旁,将烤干的衣物盖在她身上。
“傻瓜,外面风雪交加,洞里哪有家中安全......”
谢珣拿着火焰筒来到外面,对着天空发射信号,橙黄的焰火在头顶炸开,他回头看向宋幼棠,那人依旧缩在土窝里,闭着眼不曾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