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珠华》第九十一章 幻境迷心
黑气如渊，瞬间吞没了一切。
张烨只觉得五感尽失，身体像被抛入冰冷的深海，无数凄厉的嘶嚎直接钻进脑海。他拼命想稳住心神，却仿佛溺水之人，连呼吸都被剥夺。手腕下意识盘捻的动作成了唯一的支点，精神全部集中在那个虚拟的“珠串”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他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从心口传来。那是穿越时便存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异数”之感。这丝暖意像破晓的微光，在黑气的海洋中撑开了一小片朦胧的空间。
他勉强“睁开”眼——并非肉眼，而是某种灵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流淌着幽蓝的雾霭，雾霭里隐约有无数扭曲的人影挣扎、哀嚎。而在正前方不远处，嘉靖皇帝的身影漂浮着，双目紧闭，脸上却交替浮现着狂喜、恐惧、贪婪、痛苦种种极端表情。他的身体被数道从黑暗深处伸出的、雾气凝结的触手缠绕着，一缕缕猩红的光丝正从那些触手注入他的眉心。
而在嘉靖头顶上方，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却内蕴猩红血光的珠子，正缓缓旋转。那便是“影珠”的真容！它每一次转动，都带起一圈圈黑色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幽蓝雾霭中的哀嚎声便更凄厉几分。
张烨心中大骇。他能感觉到，影珠正在向嘉靖灌输着什么——也许是幻象，也许是某种扭曲的意念！必须阻止！
他想移动，身体却重若千钧。那丝心口的暖意支撑着他保持清醒已是极限。怎么办？
就在张烨心急如焚之际，异变再生。
影珠忽然一震，一道比周围黑暗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芒射向嘉靖的胸膛！嘉靖浑身剧颤，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眸，已不再是人类的瞳孔，而是变成了两颗微缩的、旋转的猩红星点！
“哈哈哈哈——！”嘉靖（或者说被影珠影响的嘉靖）发出一阵嘶哑而狂放的笑声，声音在黑暗空间中回荡，“长生！朕看到了！无极仙境！万劫不灭！”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力，张烨只觉得心神一阵摇曳，眼前竟也幻象丛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端坐于珠华阁中，苏婉清在侧，宾客盈门，富甲天下；又仿佛看到自己立于朝堂，紫袍玉带，权倾朝野……种种欲望被无限放大，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对！”张烨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这是影珠的蛊惑！它能放大生灵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与执念！
嘉靖（影珠）缓缓“看”向了张烨，猩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贪婪：“异数……美味的异数……你的魂，与众不同……过来……献予朕……与朕共享永恒……”
随着它的话语，更多黑暗触手从四面八方涌向张烨，要将他彻底拖入欲望的深渊。
张烨避无可避，心念电转。既然影珠以欲望为食，以幻象攻心，那反其道而行之呢？他想起了柳如烟皮纸上那句模糊的提示：“星陨之铁，乃至阳破邪之物；然人心至纯至诚一念，或亦可为剑。”
至纯至诚一念？他现在有什么是纯粹不掺欲望的？
刹那间，几个身影掠过心头：生死未卜却坚韧聪慧的苏婉清，忠义寡言、屡次相助的陆刚，清冷果决、可能已葬身火海的云姑娘，还有那个痴迷律算、心怀赤诚的朱载堉……甚至，是那个虽迂直却真正心怀百姓的海瑞。
守护。不是守护自己的财富、权力，而是守护这些他在这个时代遇到的、让他觉得这趟穿越并非毫无意义的人和事。还有……阻止这场可能祸及整个朝野乃至天下的阴谋！
这个念头一起，心口那点暖意骤然变得明亮、炽热！它不再仅仅是维持清醒的微光，而是化作一道无形却坚韧的“气”，猛地向外一荡！
靠近的黑暗触手被这道“气”触及，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如同冰雪遇沸油，迅速消融退散！
“嗯？！”嘉靖（影珠）发出一声惊怒的闷哼，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张烨，“区区蝼蚁，安敢反抗天命！”
更多的黑气从影珠中涌出，化作铺天盖地的狰狞鬼面，咆哮着扑向张烨！这一次，不再是诱惑，而是最直接的灵魂冲击与吞噬！
张烨闷哼一声，只觉得脑袋像被重锤击中，那点暖意化成的“气”迅速被压缩、黯淡。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了！
就在张烨即将支撑不住的瞬间——
“陛下！张烨！”
一声中气十足、饱含焦急与决然的暴喝，如同九天雷霆，猛地刺破了这黑暗的空间！
是陆炳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中，似乎还蕴含着一股刚猛无俪、专破邪祟的凛然正气！
紧接着，一道炽烈如朝阳的金红色光芒，硬生生撕裂了黑暗空间的一角，照射进来！光芒所及，幽蓝雾霭瞬间蒸发，哀嚎的人影纷纷消散，黑暗触手如遭火焚，急剧退缩！
张烨压力大减，抬眼望去。只见光芒来源处，陆炳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手中高举着一物，那金红光芒正是由此物发出——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颜色暗红如凝固血液的奇异铁片！
星陨铁？！张烨心中狂震！陆炳竟然找到了这个？还是说他早有准备？
金红光芒虽然只撕开了一道小口子，却像滚烫的刀子切入牛油，对这片黑暗空间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影珠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鸣响，嘉靖（影珠）脸上的狂喜被痛苦和暴怒取代。
“大胆！安敢惊扰圣驾！坏朕仙缘！”嘉靖（影珠）厉声尖叫，猩红的目光猛地转向缺口处的陆炳，缠绕他的触手分出一大半，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暗利爪，狠狠抓向陆炳！
陆炳面无惧色，将手中星陨铁向前一推，金红光芒暴涨，与那黑暗利爪轰然对撞！
“轰——！”
无声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开！张烨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黑暗空间开始剧烈晃动、崩解！
金红与黑暗疯狂交织、湮灭。陆炳连退数步，口鼻渗出鲜血，显然也承受了巨大压力，但他死死撑住，星陨铁的光芒虽然黯淡了些许，却顽强地抵住了黑暗利爪的推进。
趁此机会，缠绕嘉靖本体的触手也松动了不少。嘉靖脸上的疯狂之色稍减，眼中猩红与清明交替闪烁，似乎本体的意识在与影珠的影响激烈抗争。
“陛……陛下！”张烨用尽力气喊道，“守住本心！勿被幻象所迷！此乃邪物蛊惑！”
也许是星陨铁的正气冲击，也许是张烨的呼喊，嘉靖眼中清明之色猛地占据上风，他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妖……妖珠！安敢……乱朕心神！”
他竟开始主动挣扎，身上残余的触手寸寸崩断！
影珠遭到陆炳星陨铁的外部冲击，又面临嘉靖本体意识的内部反抗，顿时陷入了短暂的紊乱。它旋转的速度变得忽快忽慢，释放出的黑气也明灭不定。
黑暗空间崩塌加速，外界紫宸殿的景象开始若隐若现。
陆炳看准时机，再次暴喝，将全身力量（不仅仅是武力，似乎还有一种类似“气”的存在）灌注进星陨铁中！金红光芒化作一道凝实的光箭，破开残余黑暗，精准地击打在影珠本体之上！
“叮——！”
一声清脆却令人神魂震荡的鸣响！
影珠猛地一颤，表面的猩红血光骤然暗淡大半，旋转停止，释放出的所有黑气、触手瞬间倒卷而回，缩回珠内。那颗珠子变得灰暗无光，直直向下坠落。
几乎同时，黑暗空间彻底破碎！
张烨和嘉靖重新脚踏实地，回到了紫宸殿中。两人皆是踉跄几步，嘉靖更是直接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如纸，大汗淋漓，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后怕。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地上那颗不再发光的影珠，如同看着世间最恐怖的毒物。
陆炳手持光芒收敛、恢复暗红色的星陨铁，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他嘴角的血迹未干，气息也有些不稳。
嘉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黄锦等人此时才敢战战兢兢地冲进殿内，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张烨也松了一口气，浑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他看向陆炳手中的星陨铁，又看向地上死寂的影珠，心中却无多少喜悦。
这次是暂时压制了，但影珠显然未被真正摧毁。星陨铁似乎也只能克制，不能消灭。而最关键的是……
他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嘉靖，扫过疲惫却眼神锐利的陆炳，再想到柳如烟临死前那句“小心身边”……
“观潮人”传承，绝不会就此罢休。影珠的第一次苏醒虽然被阻止，但也证明了它的可怕。下一次，又会以何种方式发难？那个隐藏在最高处的“观潮人”，此刻是否正冷冷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嘉靖在黄锦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在地上的影珠和陆炳手中的星陨铁之间来回移动，惊惧未消的眼底，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悄然闪过。
（第九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