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珠华·第115章：江南烟雨与雷峰疑云》
## 一、运河舟中夜话
七日后，运河之上。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顺流南下，船头挂着的渔灯在暮色中摇摇晃晃。船舱里，张烨、朱载趆、苏婉清三人围炉而坐，炉上煮着西湖龙井，茶香混着水汽在舱内弥漫。
“再有三天，就能到杭州了。”张烨摊开一张手绘的江南水系图，“雷峰塔在西湖夕照山南麓，三面临水，塔下确有地宫——这是杭州府志明确记载的。但地宫入口早已被封，据说洪武年间因镇压‘妖邪’而永闭。”
朱载趆接过地图，指尖在雷峰塔位置轻轻一点：“永闭？那定海盘碎片如何放入？又为何会有月圆夜发蓝光的传闻？”
“两种可能。”苏婉清轻声开口，“一是碎片并非人为放入，而是明月宫坠落时随天外流火散落人间，恰巧嵌入雷峰塔地脉。二是……地宫从未真正封闭，所谓‘永闭’只是掩人耳目。”
舱外传来船夫低哑的渔歌声，混着桨橹划水声，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张烨忽然道：“殿下，您的身体……”
朱载趆知道他在问什么——自沧州码头那夜后，他偶尔会感到脑海中那个被封的意识在“蠕动”。就像冬眠的蛇，在土层下微微翻身。
“李时珍的针法很有效。”他平静道，“只是封印需要持续加固。每七日需行针一次，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
否则那个千年前的琉璃仙子本体魂基，可能会破封而出，彻底吞噬朱载趆的人格。
“到杭州后，我们需寻一位信得过的医家。”张烨沉吟，“李时珍说过，江南有他的一位师弟，姓吴，名昆山，精于针灸之术，或许……”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震。
不是触礁，而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底。
“水里有东西！”船夫惊恐的喊声传来。
三人冲出船舱。
月色下的河面泛着诡异的银光，船身周围，数十道黑影正快速游动——不是鱼，是人形，皮肤惨白如溺尸，眼中闪烁着幽蓝的光。
“水傀。”苏婉清倒吸一口凉气，“比影傀更麻烦……它们在水里几乎不死。”
话音未落，一只惨白的手突然扒住船舷，接着一颗湿漉漉的头颅探出水面。那张脸已经肿胀腐烂，但嘴角咧开的弧度，与沧州码头的影傀如出一辙。
朱载趆拔剑斩去，头颅滚落河中，但无头的身体依然在往上爬。
“砍不死！”张烨挥刀斩断其双臂，断臂却化作黑色粘液，重新凝聚成形。
越来越多的水傀开始攀爬船舷，乌篷船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倾覆。
苏婉清闭目凝神，双手结印——这次不是明月净世，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手势。她额头明月印记亮起，光芒透过皮肤，在夜色中形成一圈淡银色的光晕。
“明月……引潮。”
她低声吟诵，声音空灵如远古歌谣。
河面突然起了变化。
以乌篷船为中心，水流开始旋转，形成一圈圈涟漪。那些水傀的动作变得迟缓，眼中的蓝光开始明灭不定。
“它们在……退？”张烨惊讶。
不是退，是在溶解。
水傀的身体如同泡水的纸人，一点点软化、坍塌，最终化作一滩黑水，融进河水。不过片刻，河面恢复了平静，只剩几圈涟漪还在荡漾。
苏婉清身体一晃，险些摔倒。朱载趆及时扶住她，触手冰凉。
“苏姑娘，你……”
“没事。”她勉强站稳，脸色比纸还白，“只是……有点累。”
张烨盯着她的眼睛：“这招‘明月引潮’，琉璃仙子的记忆里有？”
“嗯。”苏婉清点头，“明月宫秘法之一，以月华之力引动地脉水气，净化邪秽。但消耗极大，我现在的身体……一日最多用一次。”
船夫早已吓得瘫坐船头，哆哆嗦嗦念着阿弥陀佛。
朱载趆看向漆黑的水面，眉头深锁：“这些水傀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我们离杭州还有三天路程，对方就已经布下了第一道关卡。”
“而且知道我们走水路。”张烨补充，“严世蕃的人？还是观潮人？”
“或许……都是。”
三人回到舱内，气氛凝重。
炉上的茶已经煮老了，泛着苦味。
## 二、杭州城内的暗桩
与此同时，杭州城。
知府衙门后宅书房里，杭州知府赵文华正对着烛火发呆。这位严嵩的干儿子，靠着义父的提携才坐到这个江南富庶之地的知府之位，本该春风得意才是。
可此刻，他手中捏着一封密信，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信是三天前到的，落款只有一个字：“严”。
严世蕃的亲笔。
信的内容很简单：景王与钦差张烨不日将抵杭州，寻雷峰塔下“异物”。务必阻之，必要时……可令其“意外身亡”。
赵文华知道“异物”指的是什么——三年前他刚上任时，曾奉严嵩密令，暗中探查过雷峰塔地宫。当时带去的三名风水先生，进去两个，出来一个，还疯了。疯前只反复念叨一句话：“塔下有眼，眼中有海。”
此后，他便再不敢打地宫的主意。
可现在，严世蕃要他阻挠景王，甚至……
“老爷。”门外传来师爷的声音，“有人求见。”
“谁？”
“姓徐，说是从松江府来的，带了一封徐阁老的信。”
赵文华手一抖，密信差点掉进烛火。
徐阶？内阁次辅徐阶？
他慌忙收起严世蕃的信，整了整衣冠：“快请。”
来者是个四十余岁的文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他递上一封信，信封上果然是徐阶的私印。
赵文华拆信细读，越读脸色越白。
信的内容更简短：
“文华吾侄：景王南行，关乎国本。汝当全力相助，不可有误。雷峰塔事，需谨慎，切莫擅动。徐阶手书。”
两封信。
一封要他阻挠，甚至杀人。
一封要他相助，还要谨慎。
赵文华感到头皮发麻。
严嵩对他有提携之恩，但徐阶是清流领袖，在朝中势力日盛。更要命的是，景王是皇子，钦差是天子亲派……
“徐先生，”他勉强笑道，“阁老的意思是……”
“阁老的意思是，赵知府只需做好本分。”文士淡淡道，“景王殿下是来养病的，张大人是来查案的。杭州府当好生接待，至于他们要去哪里、看什么，那是他们的事。”
“可严侍郎那边……”
“严侍郎那边，阁老自有安排。”文士起身，“赵知府只需记住一句话：这杭州城的天，还没变。”
说完，他拱拱手，转身离去。
赵文华瘫坐在太师椅上，额头渗出冷汗。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疯掉的风水先生临死前的眼神——那不是疯子的眼神，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活活吓疯的眼神。
“塔下有眼，眼中有海……”
他喃喃重复，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 三、西湖夜探
三日后，杭州，西湖。
张烨三人扮作游湖的士子，租了一艘画舫，在夕阳西下时缓缓驶向夕照山方向。
雷峰塔矗立在暮色中，塔身砖石斑驳，藤蔓缠绕，确有几分古意苍凉。塔顶的铜铃在晚风中偶尔叮当作响，声音传得很远。
“就是那里。”苏婉清指着塔基，“我能感觉到……很微弱的共鸣。”
她的额头明月印记在隐隐发烫——这是接近定海盘碎片的征兆。
朱载趆仔细观察四周地形：“塔三面临水，只有一条小路通岸上。若有人想在这里设伏，我们几乎无处可逃。”
“所以得夜探。”张烨道，“白天太显眼。”
戌时正，天色完全暗下。
三人换上夜行衣，悄悄离船登岸。沈炼早已在岸边接应——他比众人早到一天，已摸清了雷峰塔周边的明暗岗哨。
“塔里有三个和尚值守，都是普通僧人，不会武功。”沈炼低声道，“但塔外有六处暗哨，分属三批人——一批是杭州府的衙役，一批像是江湖人，还有一批……看不出路数。”
“观潮人？”张烨问。
“有可能。”沈炼点头，“那批人气息很怪，不像活人。”
朱载趆抬头望塔：“从哪进？”
“地宫入口在塔基北侧，被封死了，但我在南侧发现了一条裂缝，可能是年久失修形成的。”沈炼引路，“跟我来。”
四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塔基南侧。
果然，砖石之间有一道两尺宽的裂缝，深不见底，隐隐有阴风从中吹出。
“我先下。”张烨取出一捆绳索，系在塔身一根突出的梁木上，纵身跃入裂缝。
下降约三丈后，脚触实地。
他点亮火折子——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穴，四壁潮湿，布满青苔。前方有一条狭窄的甬道，斜向下延伸。
“下来吧，安全。”
朱载趆、苏婉清、沈炼依次下到穴底。
甬道仅容一人通行，壁上刻着模糊的佛像，但佛像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不像寻常寺庙所见。
走了约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个约三丈见方的石室，中央有一口八角古井，井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封住。石板上刻着一行梵文。
“这是什么？”朱载趆问。
苏婉清凑近细看，轻声念出：“‘镇此幽冥，永世不开。若启此封，沧海倒流。’”
“沧海倒流……”张烨沉吟，“指的是归墟？”
话音未落，苏婉清额头明月印记突然大亮。
她不受控制地走向井口，伸手抚上石板。石板上的梵文开始发光，一道道光纹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苏姑娘！”朱载趆想拉她，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
苏婉清眼神空洞，口中念诵着无人能懂的古语。石板缓缓移开，露出深不见底的井口。
井中不是水，而是一片……星空。
无数光点在井中旋转、流动，构成浩瀚的星图。星图中央，一块青铜碎片静静悬浮，正是定海盘“天璇”碎片。
“拿到了。”沈炼拔刀戒备，“快取！”
苏婉清伸出手，碎片自动飞入她掌心。
就在这一瞬，异变陡生。
井中的星空突然扭曲，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深处，传来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呢喃的声音：
“归……墟……”
石室开始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走！”张烨大喝。
四人冲向甬道。
身后，井中伸出无数只黑色的、半透明的手，试图抓住他们。沈炼回身连斩数刀，刀锋划过那些手，却只激起一片黑雾。
“这些是什么东西？！”朱载趆边跑边问。
“归墟裂隙的……投影！”苏婉清喘息道，“碎片被取走，封印松动了！”
四人冲出裂缝，回到地面。
塔身剧烈摇晃，砖石纷纷剥落。塔顶的铜铃疯狂作响，声音刺耳欲聋。
“那边！”沈炼指向湖面。
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艘小船，船上人影绰绰，正快速围拢过来。
岸上，火把如龙，数百名衙役、兵丁正在集结。
“被包围了。”张烨握紧刀柄。
朱载趆却突然笑了。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雷峰塔。”
他抬头望向塔顶，眼神逐渐变得陌生而深邃——那是属于千年魂基的、俯瞰众生的目光。
“那么……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意外’。”
## 四、塔顶的月光
塔顶，第七层。
朱载趆推开木门时，外面的包围圈已经缩到百丈之内。火光照亮了半个西湖，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此起彼伏。
张烨和沈炼守在楼梯口，抵挡着不断涌上来的敌人。
苏婉清抱着定海盘碎片，脸色苍白——碎片正在剧烈震动，仿佛想挣脱她的手。
“殿下，您要做什么？”张烨一刀劈退一名黑衣刺客，回头问道。
朱载趆没有回答。
他走到栏杆边，俯瞰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们知道吗，”他轻声道，“琉璃仙子当年封印归墟裂隙，用的不是蛮力，而是……共鸣。”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苏婉清怀中的碎片突然飞起，落入他手中。
碎片与他的手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朱载趆的身体开始悬浮，衣袍无风自动，长发狂舞。
他的瞳孔完全变成了琉璃色。
“殿下！”张烨惊呼。
“别过来。”朱载趆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重叠——既有他自己的声音，也有那个古老魂基的声音，“我要……引月。”
他高举碎片。
碎片射出一道银光，直冲夜空。
原本被乌云遮蔽的月亮，突然破云而出，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笼罩整个雷峰塔。
塔身停止摇晃。
湖面上的小船突然静止——不是停住，是船上的人全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岸上的火把接连熄灭，喊杀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月光在流动。
“这是……”苏婉清震惊地看着这一切，“明月宫禁术·月华凝时？”
朱载趆缓缓落地，琉璃色的瞳孔逐渐恢复成深褐色。他身体一晃，单膝跪地，大口喘气。
碎片从他手中滑落，光芒黯淡。
“殿下！”张烨冲过去扶住他。
“没事……”朱载趆苦笑，“就是……有点累。”
塔下传来惊恐的呼喊声——时间恢复了流动，但那些围攻者已经被这神迹般的景象吓破了胆，纷纷丢下武器，四散奔逃。
湖面上的小船也开始仓皇后撤。
危机，暂时解除了。
沈炼走到栏杆边，看着溃散的人群，眉头紧锁：“这些人里，有官府的，有江湖的，还有……刚才那些半死不活的东西。到底几方势力？”
“至少三方。”张烨捡起定海盘碎片，“严世蕃的人，观潮人，还有……可能是徐阶的人。”
“徐阁老？”朱载趆抬头，“他也插手了？”
“沧州码头，我看见了徐阶。”张烨沉声道，“他在茶楼二层观战。虽然没出手，但显然在关注此事。”
苏婉清突然开口：“碎片在示警。”
她指着碎片——盘面上的星图正在快速旋转，最终定格在东南方向。
“泉州？”张烨辨认方位，“第二块碎片在泉州？”
“不。”苏婉清摇头，“碎片在移动……在海上，正往……往东，往琉球方向去！”
众人心中一震。
定海盘碎片有三块，他们已得其一。第二块在泉州海外，第三块在观潮人手中。
而现在，第二块碎片正在移动，意味着……有人取走了它，正带着它前往某个目的地。
“琉球以东……”朱载趆喃喃，“明月宫坠落之处。”
“他们要打开归墟裂隙。”张烨握紧碎片，“用两块碎片作引，在真正的裂隙位置，完成千年前未尽的仪式。”
塔顶的风忽然变得阴冷。
月光下，远处的西湖水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影子在蠕动。
“沧州的水傀……”沈炼握紧刀柄，“跟来了。”
不。
张烨盯着那些影子，忽然明白了。
不是跟来。
是……被召唤而来。
定海盘碎片离开雷峰塔地宫，封印松动，归墟的气息开始外泄。这些水傀、影傀、以及更多不可名状之物，正在被这气息吸引，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江南，即将成为归墟侵蚀人间的第一个战场。
而他们手中这块碎片，既是钥匙，也是……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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