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记忆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等竹灯回过神,发现此刻,她的母亲正偷偷将零食塞给弟弟。
她知道,这个女人也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
也想通过对儿子好来换取不被殴打的,平静一些的生活。
母亲时常被疯狂殴打,她生的矮小,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如果反抗,她只会得到更为严重的暴力。
被打后,她会离开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再次回来,她会带上一些零食回来。
这就像是一种训练,时间久了,孩子们会期待离家的母亲,会期待她回来,回来带上零食。
一次,这个男人的妹妹家中盖了新房,却不给工人工钱,工人上门要,妹妹的儿子哭着跑来,让他去帮忙。
他抄起家伙去将那些讨要工钱的人打了个半死不活,对方的额头流血,跪在地上求他不要再打了,找他帮忙的妹妹也劝他,将一切罪责推到了他的头上。
埋怨他为什么要打人。
埋怨,为什么要让她的新房子见血。
他被弄成了坏人。
回到家后的他剪下一块儿白布,在上面用自己的血写下了血债血偿。
他命令母亲去加油站打两桶汽油,今天,他要与自己的妹妹,这个背叛了自己的一家子全都死在火海里。
原本哭着来找他帮忙的侄子此刻眼神轻蔑,他可不相信这个男人真有放火的胆量。
小小的竹灯害怕妈妈离开,她和姐姐一起,悄悄地跟在妈妈身后。
妈妈拿着桶,眼神麻木地站在那简陋的加油站前,竹灯不敢离去,在小小的她的认知中,她不认识加油站,以为那是火车站,而拿着油桶的妈妈,在等到车到了后就会踏上火车,再也不回来了。
但妈妈只是在那里沉默地坐了半个小时。
结束后她拿着两个桶走在前面,竹灯和姐姐跟在身后,妈妈一言不发,慢慢地走着,似乎想多消耗一些时间。
然而回家后,父亲仍旧双目怒睁,双手握拳,连带着绑在额头上的那条白巾,身边围满了在劝架的人,当然,在竹灯看来,看热闹的人更多。
或许其中有人巴不得让事情闹得更大,好看热闹。
夜深了,人群散去。
妈妈坐在黑暗中,静静地也不去睡觉。
她在想什么呢?竹灯睁着眼睛,她也睡不着。
第二日,周末。她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就看到了被抓着头发拖着走的母亲,她那瘦小的母亲终于学会了反抗,她拿起身旁的空桶,一下下不痛不痒地挥舞着。
二娘焦急地告诉她:“快去,快去道上叫人啊!”
道上的另一边住着没那么熟悉的叔叔。叔叔来了,却也没有能制止住男人的暴行。
它愤怒地扯着嗓子,像是一个国王,正在昭告天下:“这个淫妇烂货!她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勾搭!和好多奸夫上床!”
竹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不是害怕眼前的畜生,而是觉得这个世界太奇怪了,但小小的她脑袋想不明白那么多事情。
短暂逃离殴打的母亲连滚带爬着来到了隔壁二娘家,拿起了角落中的农药,决绝地拧开盖子朝自己的喉咙里灌去。
好在被好些人拦了下来,“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她当然没死成了。
她被扯回家,院门关上,一根巨大的木头抵住,一个清脆却又沉闷的巴掌打在了女人的脸上:“丢人现眼的烂货。”
它的目光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强势。
坐在房间门口的老太太眼角流下眼泪,她再次不断敲打着她的拐杖,“作孽哦,作孽哦。”
竹灯的视线又开始模糊,然而这一次场景并没有变换,而是她自己受了太大的刺激,她没有晕倒。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再次睁开眼,是一个迷糊的清晨,她并没有睡醒,隐约间,她看见了,看见了妈妈穿起了一条白色的裤子,是要去做什么吗?她昏沉着再次闭上眼。
原本看到竹灯睁眼的女人手中动作一顿,她颤抖着的心在看到女儿睡着后终于迅速放下,悄无声息间,离开了这个家,她走啊走,来到了很久才会经过这个村子的大巴经靠的路口。
马上,她就解放了!她可以回家了!
妈妈离开了,悄无声息的,似乎无人发现。
这个愤怒的男人拿着刀,搜查了他的妹妹家,搜查了与他相熟识的熟人家中,没有,都没有!
放学后的两个姐妹拿着两毛钱和暖壶,准备去专门烧热水的店里接水。
她们接完后不敢回家。
她们害怕。
姐姐似乎知道什么。
她们回了家。
眼前真正的贱货开口:“那个驴币养的表子跑了!抛弃了你们!”
他的目光阴沉,在三个孩子之间来回扫视。
他开始了自己的动员大会:“你们知道她藏在哪里吗?说出来!把她带回来!”
三个孩子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抬起脚,一下下将他们踢飞。
“你们被抛弃了!这个蛇蝎毒妇!”
“她和别的男人通奸!让我丢尽了连绵。”
竹灯低着头,听男人满嘴喷粪,当然,这落后的年代,落后的村子里,想要毁掉一个女人,轻而易举。
眼看三个孩子也不知道情况,男人改变了策略:
“这个臭婊子逃跑了!是因为我发现了她的诡计!她想把你们养到十七八岁,就把你们卖了,卖给老男人,卖了钱,她和奸夫去潇洒快活!爸爸都是为了你们好。”
小小的脑袋中产生了诡异的违和感,竹灯当然知道面前这个人神共愤的畜生在造谣什么,但是她又能做什么?
“你们不要念书了,跟着我去工地吧,工地上挣钱,看门一天两百块,比你们上学强多了。”
“还有她跟野男人跑了这件事情,不要和别人说,家丑不可外扬。”
明明四处造谣的人就是他。
终于,小小的竹灯,鼓起勇气。
“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她出轨了吗?”喉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她说出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证据,哼,不需要证据,我亲眼看见了!我拍在了手机中,但是手机坏了。”
竹灯低下头,啊,原来这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