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直抵后颈,他下意识抬头,目光撞进郑严的眼里。
那眼神,冷得像亘古不化的冰原深处凿出来的石头,理查德心头猛地一沉,这冰冷他见过——就在初见郑严时。
这男人披着一层疏离的礼貌外衣,如同戴着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可现在,连这层薄如蝉翼的伪装也彻底撕掉了,郑严站在那里,仿佛一块拒绝任何温度靠近的寒铁,周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纯粹的隔绝感。
“其骨子里,浸透着一股源自造物本质的,深入骨髓的傲慢。是一种对自身‘非人’之完美近乎冷酷的确信,以及对凡俗生命的俯视。”理查德脑中瞬间掠过敖别那句斩钉截铁的话:“我看人,从不出错。” 那声音此刻竟带着某种印证感。
郑严额角的裂开伤口,一道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滑过他苍白的脸颊,像一条赤色小蛇,他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沉默地抬起手,食指笔直地戳向理查德,那姿态,没有丝毫商榷的余地,如同云端的神只对着凡尘蝼蚁下达不容置疑的敕令。
“给我几个干净的冰柱。”
声音不高,也没什么起伏,像一把无形的冰锥凿进理查德耳中。这命令式的口吻,这傲慢而理所当然的态度,若是以前的理查德,必然会下意识攥紧拳头,想要给他正脸狠狠来上一拳。
但此时此刻,理查德只感到一种近乎残酷的、剔除了所有杂质的理性,它冰封了他的愤怒,也冻结了他所有多余的念头。
多说无益。
理查德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所有质问和反驳,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不大,仅剩的魔力瞬间从他体内奔涌而出,化作冰冷的溪流,沿着他脚下的冻土疾速蔓延。
“嗤——嗤——嗤——”
一连串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破冰声在死寂的雪原上响起,七根晶莹剔透的冰柱,如同竹笋,在每只狰狞魔兽的面前破土而出,它们笔直、光滑,高度不足两米,在初升的、稀薄苍白的晨曦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泽。
冰柱成型的前一瞬,郑严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蓄力,他仅仅足尖在冰冷的大地上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那动作轻巧得如同蜻蜓掠过水面,带着一种违背重力的优雅,紧接着,他的身体便违背了常理,如同摆脱了无形的束缚般,缓缓、平稳地向上浮起。
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让在场所有生物的目光——无论是惊魂未定的人类,还是躁动不安、低吼着刨地的魔兽——都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向上抬去。七双凶戾的兽瞳锁住那个悬停在离地数尺空中的身影,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
“我靠!你能飞?!”
爱德华嘶哑惊呼,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班尼和亨利也被这反人类常识的景象慑住,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话音未落,悬停在空中的郑严骤然消失!
没有过程,只有结果——原地只留下一道被瞬间撕裂空气的模糊残影,那道流光如同瞬移般,在七根冰柱之间凭空闪现,迅疾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前一瞬,流光还在第一根冰柱旁闪烁,下一毫秒,已然出现在第三根冰柱的方位,空气中只留下短促而尖锐的、仿佛布帛被利刃高速撕裂的厉啸。
噗!噗!噗!
一连七声沉闷至极的、仿佛熟透果实被重物砸开的钝响,几乎不分先后地炸开,声音沉闷粘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碎裂感。
七颗胡狼魔兽头颅,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同时斩断的枯树桩,脱离了它们庞大、覆盖着钢铁般肌肉的脖颈,翻滚着飞上半空,兽血在冰冷的空气中泼洒出大团大团暗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血雾,那粗壮得能轻易撞翻装甲车的脊椎骨,在郑严那的“流光”面前,脆弱得如同腐朽的枯枝,没有起到丝毫阻碍的作用。
断颈处喷出的血泉高达数尺,滚烫的兽血泼洒在下方冰冷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顺便融化了理查德的冰柱,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潮水扩散开来。
砰!
沉重的兽尸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纷纷倒地,激起大片尘土,断口处参差不齐,暗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骨茬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还在微微抽搐。
那道撕裂空气的流光瞬间凝实,郑严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最初浮空的位置,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稳稳落地,只是身形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也许是耗尽了力气,也许是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但他脸上依旧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收割七条强悍生命的恐怖实力,不过是拂去肩头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
这轻微的踉跄与他脸上那若无其事的漠然形成反差,诡异得让人生出一丝想要发笑的冲动。
就在他落地的同时,随着话音落下:“它们不是裂缝里跑出来的。”地上那七具失去了头颅、还在汩汩冒血的庞大兽尸,连同那些飞溅的粘稠血液,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纸片,无声无息地开始瓦解、崩散。
没有火焰,没有烟雾,兽尸的皮毛、肌肉、骨骼,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极其细微的黑色飞灰,仅仅几个呼吸间,七头凶悍无比的魔兽,连同它们泼洒出的血污,便彻底消散在冰冷的晨曦微光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雪原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冰柱发出的呜咽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焚烧羽毛的焦糊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这意思是……” 理查德声音干涩,他刚刚掏空魔力瞬间凝聚七根冰柱,此刻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酸痛难忍,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着挪向伤得最重、已经半瘫在地里的爱德华,喘着粗气接话:“……有人想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