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庭叹了口气。
“整个县委班子，王书记是班长啊。县里情况更复杂，王书记对‘冒进’的东西看得更紧。
这样吧，我给刘县长联系下，你直接去县政府办找李秘书，就说是我让你来向刘县长汇报特色农产品发展情况的。
记住，汇报，是汇报！别一上来就提要大张旗鼓的支持，尤其别提什么广告、预售会这些可能刺激到王书记神经的词儿。
刘县长要是问起具体困难，你再酌情说说运输、销路的事，看他能不能协调点小资源，比如……联系一两个县里的大单位食堂定点采购？或者让县供销社优先考虑你们的货？但千万别指望县里出钱出人帮你们搞宣传。”
陈耀庭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二贵啊，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敢闯敢试，这是好事！但路得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政府能给你们开个小门缝，指个方向，剩下的，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刘县长那边……他也在观察，看看你们这些敢吃螃蟹的年轻人，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蹚出多宽的路来。
去吧，机灵点。”
刘二贵走出镇长办公室，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仗。
他明白了，政府的支持是有的，但像隔着一层纱，看得见摸不着多少。
那“大力支持”后面，是重重顾虑和无形的手在掣肘。
他蹬上自行车，朝着县城的方向，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反而被激起来了：镇长说看我们能走多远？那就走着瞧！
县政府的门楼比镇政府气派多了，门口站岗的卫兵身姿笔挺。
刘二贵深吸一口气，拿出陈镇长的条子，又经过一番盘问登记，才被李秘书带进了刘振华县长的办公室。
刘振华的办公室比陈耀庭的大，书柜里塞满了书和文件，墙上挂着全县地图和农业规划图。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显得儒雅又干练。
“哦，二贵来了啊。坐吧。”刘振华指了指沙发，语气平和但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
“陈镇长说你弄了点新想法？说说看。”
他站起身，倒杯热水递给了刘二贵，示意他谈谈自己的想法。
刘二贵这次学乖了，没敢一上来就提“预售会”和“广告”，而是重点汇报了蒜黄的品质、规模、上市时间，以及高附加值。
他只字不提报纸广告，只说想在镇上和县里“多找些销路”，特别是希望能依靠县里的关系，找一些外市的蔬菜批发商。
刘振华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偶尔问几个关键问题：“销路不畅的话损耗率预计多少？你们对市场预期价格有调研吗？运输怎么解决？”
问题个个切中要害，显示出他对基层情况的了解和务实的态度。
刘二贵一一作答，尽量用数据和实际情况说话，说到运输困难时，脸上适时露出愁容：“县长，咱村离县城远，路不好，菜这东西娇贵，就怕路上折腾坏了，白瞎了心血也辜负了买家的信任。
要是有那么一两家大单位能直接定下来，我们按点保质保量送过去，那就太好了。”
刘振华放下茶杯，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沉默了片刻。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这短暂的沉默让刘二贵的心又悬了起来。
“嗯，”刘振华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里多了一丝锐利和思索，“你们这个思路，方向是对的。发展特色农业，搞活流通，增加农民收入，是县里农村工作的重点。你们几人勇于尝试，值得肯定。”
听到这里，刘二贵心中一喜，但紧接着，刘振华的话又让他冷静下来。
“不过，”
“二贵同志，搞经济要讲策略，更要讲政治。
现在全县的大局是稳定和发展并重，尤其要警惕‘一哄而上’和‘盲目冒进’。
王书记多次强调，农村改革要稳妥推进，不能脱离实际，不能引发不必要的波动和风险。”
他特意加重了“王书记”几个字。
“你们想打开销路，想法很好。但搞预售、大规模宣传，动静太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议论。
万一价格波动，或者运输环节出了问题，甚至引发对政策的误解，这就不好了。”
刘振华看着刘二贵，眼神仿佛在问：你明白这其中的分量吗？
“这样吧，”刘振华坐直身体，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支持，“县政府这边，明面上能直接干预市场行为的空间很小。
不过，我可以让县政府办公室，以支持‘菜篮子工程’、丰富县城职工伙食的名义，出面协调一下。
比如，联系县第一招待所的食堂，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定点采购你们一部分蒜黄，价格按市场行情走，但保证优先收购。
另外，你提到的外市蔬菜批发商这个，我可以找人联系下，但是所有的一切还要靠自己。”
刘二贵的心沉了一下又浮起一点。
虽然远不如预期，但刘县长也给了希望，比空手而归强。
“至于你说的这个预售，可以搞，但是怎么搞，搞到多大规模，这个要想好！！”
“谢谢刘县长！谢谢政府！”刘二贵连忙站起来道谢。
“先别急着谢。”
刘振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二贵啊，我听说你脑子活，在村里搞了不少新点子。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记住，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政府给你们搭个小台子，能不能唱好这台戏，能不能把这点‘优先’变成打开更大市场的跳板，关键还得看你们自己怎么运作，怎么赢得市场的真正认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二贵的考验。
“改革不是喊口号，是要实实在在干出来的。
你们大槐树村能不能蹚出一条新路，给其他村做个榜样？
我很想看看，你们这些有想法的年轻人，到底能把这盘棋下多活，能走多远，走多稳。
去吧，把眼下这点支持用好。记住，低调做事，做出实绩，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刘二贵骑车走出县政府大院，刘振华眼神复杂，沉思了一下。
“小李”
“刘县长，你找我？”
“找一下本市蔬菜批发商的电话，给我送过来。”
等李秘书出门后，刘振华喃喃道：“二贵啊，不管你以前是啥样，希望这次能带来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