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卖房。苏朋突然说,我们够用。
秦母冷笑:够用?你们账上还剩多少?
苏朋报了个数字,秦楠惊讶地看他一眼——比她知道的多出近五万。他从手机调出银行App,余额确实显示着那个数字。
哪来的?
《洱海晨光》的海外版权。苏朋轻描淡写,昨天刚签的。
秦母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她仔细查看了电子合同,目光在金额处停留良久。够半年运营。她最终说,之后呢?
之后有之后的办法。秦楠握住母亲的手,发现那些保养得当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妈,别卖房子。
秦母抽回手,转向苏朋:你父母做什么的?
我爸是外科医生,妈妈在美院教油画。苏朋正用棉签清理相册页脚,他们...很支持我们开店。
秦楠咬住嘴唇。苏朋没提他父亲反对他搞摄影,曾断了他三年生活费;也没说他母亲至今仍时不时寄来事业单位招聘表。但这些谎言此刻如此温柔,像为伤痕累累的相册垫上无酸纸。
雨势渐小,阳光透过云层在积水上投下光斑。秦母起身巡视店面,高跟鞋在未干的水泥地上留下浅浅印记。她在窗边停下,手指抚过苏朋设计的书架图纸——那些蜿蜒的曲线像极了洱海的波浪。
这能承重?
榫卯结构。苏朋跟过来解释,我爷爷是木匠,教过我...
秦母突然打断他:楠楠七岁那年,她爸做了个书柜,结果半夜塌了。她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度,她哭得厉害,不是因为压坏了玩具,是怕爸爸难过。
秦楠不记得这事,但苏朋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他低头修改图纸,铅笔沙沙声中,秦母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满身油漆的年轻人。
你会木工?
会一点。苏朋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道陈年疤痕,大二给楠楠做生日礼物时划的。
秦母盯着那道疤,突然从包里取出个小盒子:给你。
盒子里是枚老式放大镜,铜框上刻着秦1987。秦楠倒吸一口气——这是父亲最珍爱的工具,母亲竟一直留着。
修照片用得上。秦母语气生硬,别弄丢了。
苏朋郑重地接过放大镜,阳光穿过镜片在他脸上投下小小的光斑。秦母别过脸去,突然问:你们...住一起了?
秦楠耳根发热。自从云南回来,她确实再没回过自己租的公寓。苏朋的住处现在堆满书店设计图和样品,两人睡在临时搭建的地铺上,每晚相拥而眠。
她轻声承认。
秦母的嘴唇抿得更紧,却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他做饭怎么样?
比爸爸强。秦楠脱口而出,至少不会把红烧肉烧成炭。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秦母的肩膀微微放松,从包里取出保温盒:胡同口买的糖醋排骨,趁热吃。
排骨还是温的,酱汁浓郁酸甜。秦楠夹了一块给苏朋,他咬下去时酱汁沾到嘴角。这个平常粗枝大叶的男人此刻小心翼翼捧着一次性饭盒,生怕弄脏母亲带来的桌布。
阿姨,苏朋突然说,周末能请您来看书店开业吗?
秦母正在整理珍珠项链,闻言手指一顿:看情况。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秦楠太了解母亲的说话方式。她看着苏朋帮母亲撑伞送上车,两人站在雨中交谈了几句,母亲甚至点了点头。
你跟她说了什么?回到店里,秦楠忍不住问。
苏朋正在试用那枚放大镜,铜框在他指间闪着温润的光:说我们打算用书店二楼做摄影主题咖啡馆,三楼...他耳尖突然红了,三楼留着当儿童阅览室。
秦楠的呼吸一滞。他们从未正式讨论过未来,但这个设想如此自然地从苏朋口中说出,仿佛早已在心中排练千遍。
我妈什么反应?
她说...苏朋模仿秦母严肃的语气,先把一楼弄好吧,年轻人好高骛远
两人笑作一团,苏朋的鼻尖蹭上她的,带着糖醋排骨的甜香。阳光终于冲破云层,透过玻璃门照在父亲的老相册上。秦楠翻开最后一页,发现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年轻的母亲站在暗房里,手里拿着显影盘,笑容明亮得刺眼。
照片背面是父亲的字迹:小敏第一次进暗房,1989年冬。
雨后的风带着泥土气息涌入店内,吹散了油漆味。苏朋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两人一起凝视着这张穿越时光的影像。秦楠突然明白母亲今日来访的真正意义——她不是来反对的,是来确认女儿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苏朋,秦楠转身面对他,如果我们以后有孩子...
就叫他\/她小敏。苏朋接得无比自然,男孩也一样。
这个回答如此笃定,仿佛他们已经讨论过千百次。秦楠笑着捶他肩膀,却被拉进一个带着油漆味和草莓糖气息的拥抱。远处,秦母的出租车消失在街角,而阳光正洒满新铺的地板,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傍晚时分,书店来了位意外访客。张湘儿抱着个大纸箱闯进来,头发上还挂着雨珠:阿姨让我送来的!说是放在家里占地方。
箱子里是父亲的摄影器材——老式徕卡相机、暗房计时器、甚至还有几卷未拆封的胶卷。最上面放着本笔记,扉页写着给小楠的摄影课教案。
秦楠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父亲的字迹。苏朋默默安装好三脚架,将相机递给她:试试?
透过取景框,世界突然变得清晰而有限。秦楠对准正在拆箱的张湘儿,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时光在此定格。苏朋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引导她调整光圈,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稳定而温暖。
这张会很好。他在她耳边低语,因为你有双发现美的眼睛。
夜幕降临时,他们挤在临时地铺上翻阅父亲的笔记。苏朋用放大镜研究那些暗房配方,不时记下几笔。秦楠靠在他肩上,突然问:你哪来的五万块钱?
苏朋的笔尖顿在纸上,晕开一小片蓝:卖了爷爷给的怀表。
那是他唯一值钱的传家宝,去年还说要留给将来的孩子。秦楠的喉咙发紧,却听苏朋继续说:别告诉你妈,我答应她这钱是正经收入。
骗子。秦楠轻咬他下巴。
彼此彼此。苏朋翻身压住她,谁说我会木工了?我连钉子都敲不直...
他的吻落下来,温柔又霸道,吞没了所有言语。月光透过未安装窗帘的玻璃窗,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在崭新书架上。远处,父亲的相机静静躺在工作台上,镜头反射着星辉,仿佛一只温柔注视的眼睛。
晨光透过白色纱帘,在实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秦楠数到第十七个光斑时,烤箱定时器响了。她掀开烤箱门的瞬间,焦糖的甜香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这次玛芬蛋糕完美隆起,蓝莓在金黄表面爆开紫色花朵,没有一丝焦黑。
苏朋?她朝楼上喊,早餐好了!
没有回应。书店二楼只有咖啡机自动启动的嗡鸣。秦楠解开围裙,指尖沾了点蓝莓酱在舌尖一抿——甜度刚好,和苏朋三个月前那盘焦炭般的初尝试天壤之别。
楼梯扶手上积了层薄灰。自从书店正式营业,他们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一楼。秦楠的手指在橡木台阶上留下清晰的轨迹,三楼的门虚掩着,苏朋的工作间传出窸窣响动。
你忘了今天——
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窗前的身影。苏朋猛地转身,手里有什么东西迅速藏到背后。晨光从他身后涌进来,勾勒出凌乱发丝的金边,他瞪圆的眼睛让秦楠想起受惊的鹿。
吓我一跳。他夸张地拍拍胸口,鼻尖上还沾着点蓝色颜料,这么早?
秦楠晃了晃手机,十点了,我们约好九点去选周年庆的——她的视线落在苏朋背后的工作台上,那是什么?
苏朋侧身挡住她的视线,但已经晚了。秦楠瞥见台面上铺着的照片——全是她。睡着的,笑着的,在书店整理书架的,甚至还有她完全没印象的瞬间:蹲在公园喂流浪猫的侧影,路灯下低头系鞋带的剪影,清晨刷牙时泡沫沾在鼻尖的滑稽表情。
偷拍狂。她伸手去抢,苏朋敏捷地闪开,撞翻了颜料架。钴蓝色泼洒在木地板上,像突然漫开的微型海洋。
本来想给你惊喜的。苏朋无奈地举起双手,露出藏在背后的相册封面——烫金的365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秦楠接过相册,皮革封面带着苏朋掌心的温度。翻开第一页,是她去年在洱海边醒来的瞬间,晨光为睫毛镀上金边。照片右下角标注着日期: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一天。
每天一张。苏朋用围裙擦着手上的颜料,本来打算周年庆时送你的。
秦楠的指尖微微发抖。相册里的她如此真实,没有摆拍的角度,没有修饰的瑕疵,却每张都带着某种柔软的光晕。翻到中间,她突然停住——这张照片里的她正在哭,背景是陈晓丑闻爆发后的公司大楼。
那天你辞职。苏朋轻声解释,我在马路对面拍的。
泪水在照片上凝固成晶莹的珍珠。秦楠不记得自己曾在那天落泪,但苏朋的镜头捕捉到了她转身时眼角转瞬即逝的闪光。这就是他的魔力——他能看见她自己都忽略的细微真实。
所以今天...秦楠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合上相册,周年庆!我们约好九点去选餐具的!
苏朋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低头看表,表盘上的日期清晰显示着6月17日——一年前的今天,他们在洱海边确认了关系。
我忘了。他眨眨眼,完全忘了。
这个谎言如此明显,连他翘起的一绺头发都在表示抗议。秦楠眯起眼,苏朋立刻举手投降:好吧,餐具我上周就订好了,是从景德镇——
上周?秦楠提高音量,那你昨天还跟我讨论选什么花色?
障眼法。苏朋得意地咧嘴,露出那颗她最喜欢的虎牙,就像你妈来视察那天,我假装不会木工...
秦楠把相册拍在他胸口: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没了,我发——苏朋的誓言被楼下门铃声打断。他如蒙大赦般跳起来,外卖到了!
我根本没点——
但苏朋已经冲下楼,脚步声咚咚回荡在楼梯间。秦楠无奈地摇头,目光落回那本相册。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只有日期标记到昨天。她随手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未来在此继续。
楼下的争执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秦楠探头望去,苏朋正和快递员争论什么,手里抓着个扁平的包裹。
真不是我们订的!
地址没错啊。快递员核对单子,苏朋,寄件人张...张什么...
秦楠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从苏朋肩后瞥见寄件人栏写着张湘儿。包裹拆开后,是套镶嵌蓝莓纹样的餐具——正是她上周在杂志上圈中的那套,当时苏朋还吐槽说像幼儿园用的。
解释一下?秦楠举起一只小碟,蓝莓图案正好对着苏朋发红的脸。
好吧,我承认。苏朋抓乱头发,餐具是湘儿帮忙订的,但相册真是我自己...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是花店送来的蓝绣球,附卡上写着周年快乐——欧阳。秦楠抱着花束,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串通了所有人?
苏朋的耳朵红得像玛芬上的蓝莓。他刚要开口,秦楠的手机响了。屏幕上二字让她心头一跳——自从书店开业,母亲从没主动打过电话。
楠楠,秦母的声音异常柔和,我在你爸的老箱子里找到些东西,可能对苏朋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