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数据在三个显示屏上同时流动,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数字之河。陈晚晴的目光在K线图和研究报告之间快速切换,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形成一种独特的节奏。傍晚六点的阳光透过陆家嘴高层建筑的玻璃幕墙,在她办公桌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晚晴姐,这是您要的过去五年科技板块波动分析。”助理小杨轻轻推开门,将一叠文件放在办公桌角落,“还有,江氏资本又发来了邀请函,这次是首席执行官江阳先生亲自署名的晚宴邀请。”
陈晚晴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节奏。“放在那里吧。”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听不出丝毫波澜。
小杨犹豫了一下:“需要我帮您回绝吗?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三次...”
“不必。”陈晚晴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脸。五年时光将她眉宇间的青涩打磨成了冷静与克制,只有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偶尔会泄露深藏的情绪。“这次我会亲自处理。”
助理离开后,陈晚晴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已经开启的波尔多。深红色的液体注入水晶杯中,散发出黑加仑和雪松的复杂香气。她端着酒杯回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个烫金的邀请函上。
江阳。这个名字像一把精心打磨的钥匙,轻易打开了她以为早已封锁的记忆之门。
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拖着唯一的行李箱走出江家别墅,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过脸颊。那时她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令人心碎的城市,再也不会与那个男人有任何交集。
命运总是擅长开玩笑。如今,她不仅是回来了,还成了江阳在投资领域最头疼的对手之一。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现“苏莹”的名字。陈晚晴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就传来熟悉而活泼的声音:
“晚晴!我听说江阳又找你了?这次是什么由头?商务晚宴?他可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
陈晚晴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上海就这么大,金融圈和时尚圈都是八卦传播的最佳温床。”苏莹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说真的,他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五年前那件事后,他可是...”
“我们之间只有业务往来。”陈晚晴打断她,语气比预想中要生硬几分,“他不过是不满意我最新那份报告,认为我在针对江氏资本的投资组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苏莹的声音变得谨慎:“那你准备去吗?我是说,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们...”
“去,为什么不去?”陈晚晴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看着酒液在杯壁上留下诱人的痕迹,“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江总。”
挂断电话后,陈晚晴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没有照片,没有情书,只有一朵已经干枯的玫瑰,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密封袋中。花瓣脆弱得几乎一碰即碎,却仍然保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是江阳送她的第一朵玫瑰,也是在那个雨夜之前,他送她的最后一朵。
红酒与玫瑰,曾经是她青春中最浪漫的梦想。如今,红酒成了镇静剂,玫瑰成了标本。
敲门声再次响起,小杨探进头来:“晚晴姐,峰会的车已经到了。需要我帮您准备一下吗?”
陈晚晴轻轻合上木盒,将它放回原处。“不必,我换好衣服就出发。”
衣帽间里,那件香槟色的定制礼服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丝绸滑过指尖的触感让她想起五年前离开时的那场雨,雨水也是这般冰凉地滑过她的皮肤。
是时候直面过去了。她想着,仔细涂上口红。镜中的女人冷静自持,眼中看不到丝毫脆弱。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仍然为那个名字而颤动。
外滩茂悦酒店的顶层宴会厅里,水晶吊灯将空间照得璀璨如昼。西装革履的男士和身着晚礼服的女士手持香槟杯,在轻柔的爵士乐中低声交谈。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酒精和权力的味道。
陈晚晴一入场就感受到了几道目光的注视。她最近那份关于科技股泡沫的报告在业内引起了不小震动,特别是准确预测了几家明星企业的股价暴跌,这让她的名字一夜之间成为了圈内热议的焦点。
“晚晴!”林宇童端着两杯香槟向她走来。作为大学时代的学长,如今某投行高管,他一直都是陈晚晴在上海金融圈少有的朋友。“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重要的场合,怎么能缺席。”陈晚晴接过酒杯,微微一笑。林宇童总是能让她感到放松,大学时代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你的报告很精彩,但也很大胆。”林宇童压低声音,“我听说江氏资本在那几支股票上押了重注,你这一棒子打下去,江阳损失不小。”
陈晚晴的目光扫过会场:“数据不会说谎,我只是尽了一个分析师的职责。”
“但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布,难免让人怀疑...”林宇童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的目光越过陈晚晴的肩膀,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陈晚晴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那种空气中的微妙变化,那种突然集中的注意力,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她缓缓转身,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时光似乎格外偏爱江阳。五年前那个略带青涩的年轻企业家,如今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成熟而极具压迫感的商业领袖。他的西装剪裁完美贴合宽阔的肩膀,身材比记忆中更加挺拔结实。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深邃得让人望不见底,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陈晚晴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指尖微微收紧,握住冰凉的酒杯。
“陈小姐。”江阳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成熟的磁性,“久仰大名。”
公式化的问候,冷漠而疏远。陈晚晴微微颔首:“江总。没想到您会亲自出席这种场合。”
“有价值的场合,我从不缺席。”江阳从侍者托盘中取过一杯红酒,漫不经心地晃动着。陈晚晴注意到他选择的是一款2015年的波尔多,那是他们曾经共同喜欢的年份。
“我很欣赏你最近的报告。”江阳继续说,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虽然结论我不完全同意,但分析很精彩。”
“数据不会说谎,江总。”她重复着早些时候对林宇童说的话。
“数据不会,但解读数据的人会。”江阳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混合着红酒的醇香。“陈小姐似乎对江氏资本格外关注。”
周围的人群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不愿错过这场交锋的每一个细节。
“在投资领域,关注龙头企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陈晚晴从容应对,“还是说,江总认为自己的决策经不起推敲?”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吸气声。没有人敢这样对江阳说话,特别是在公开场合。
江阳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唇角微微上扬:“很有趣的观点。那么,陈小姐可否赏光共进晚餐,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明晚八点,外滩十八号。”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五年前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现在的陈晚晴只是微微一笑:“我的日程很满,但我会让助理看看能否安排。”
恰到好处的拒绝,又不失礼节。江阳眼中掠过一丝赞赏,随即恢复商业巨鳄的冷漠面具:“我会让秘书联系你的助理。期待你的答复。”
他转身离去,人群再次为他让开道路。直到江阳被一群高管围住,陈晚晴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你没事吧?”林宇童关切地问,“你的手在抖。”
陈晚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酒液确实在微微晃动。“只是有点累。”她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抱歉学长,我想先回去了。”
回到浦东的高级公寓,陈晚晴踢掉高跟鞋,径直走向酒柜。她需要一杯更烈的酒来平息内心的波澜。
手机响起,是小杨发来的消息:“晚晴姐,江氏资本的秘书刚刚来电,确认明晚八点的晚餐预约。我还没有回复,您看?”
陈晚晴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黄浦江上游轮驶过,灯火通明。五年间,上海变了,她也变了,但江阳依然能够轻易打乱她的节奏。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江阳的情景。那天雨下得很大,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江家别墅,他站在二楼的窗前,没有挽留,甚至没有说一句再见。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毕淑媛。她大学时代的室友,如今是知名律师。
“晚晴,苏莹告诉我你见到江阳了。”毕淑媛的声音总是那么冷静理智,“你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不好?”陈晚晴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是业务往来。”
“别骗我,晚晴。我知道五年前的事对你影响有多大。”毕淑媛停顿了一下,“需要我陪你明天去吗?外滩十八号就在我们事务所附近。”
“不必了,淑媛。这是我自己的战斗。”
挂断电话后,陈晚晴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红酒。标签上写着2015年,波尔多。那是她离开的那年,也是他们曾经最爱的年份。
她斟满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夜晚,她离开时裙摆上沾染的玫瑰花瓣汁液。
手机屏幕亮起,这次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玫瑰枯萎了,但红酒越陈越香。明晚八点,我等你。——江阳”
陈晚晴心里一惊。他居然还记得那个号码,那个她五年前停用的私人号码。
窗外,夜上海霓虹闪烁,如同一个巨大的华丽牢笼。在这个光鲜亮丽的金融世界里,每个人都是猎手,同时也是猎物。五年前,她是江阳捕获又放生的猎物;如今,她以猎手的身份归来。
但当她面对江阳时,谁才是真正的猎手,谁又是猎物?
陈晚晴回复了小杨:“接受江总的晚餐邀请。”
然后她斟满酒杯,向着窗外的城市举杯。
“敬重逢,江阳。”她轻声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这次,我不会再输了。”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宇童学长,抱歉这么晚打扰。关于你上次提到的那个项目,我有些新的想法...是的,可能与江氏资本形成直接竞争...明天一起吃个午饭详谈如何?”
挂掉电话后,陈晚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微笑。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手握不同的筹码。
红酒在杯中荡漾,映出她坚定而明亮的眼睛。五年了,有些恩怨终须了结,有些真相必须面对。而明天晚上的晚餐,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她轻轻摇晃酒杯,看着酒液在杯壁上留下的痕迹,如同岁月在生命中刻下的印记,无法抹去,只能与之共存。
窗外,上海的夜色正浓,而她的战争,才刚刚打响。
外滩十八号的灯光像是被黄浦江水浸染过一般,泛着朦胧的金色。陈晚晴站在电梯里,看着镜面门映出自己的身影——黑色连衣裙,珍珠耳钉,一丝不苟的盘发。她特意选择了这身打扮,既不显得过于重视,也不会失了礼节。
电梯门无声滑开,餐厅领班早已等候多时。“陈小姐,江先生已经到了。请随我来。”
餐厅里流淌着低沉的爵士乐,每张桌子之间都有恰到好处的距离和遮挡,确保谈话的私密性。江阳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查看手机。灯光从他头顶洒落,勾勒出硬朗的侧脸轮廓。
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那一刻,陈晚晴感到时间似乎被拉长了,餐厅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窗外黄浦江上游船的汽笛声。
“你很准时。”江阳起身为她拉开椅子。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五年的空白。
“我一向如此。”陈晚晴坐下,将手包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