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正式成为他学生的开始。
病床上的莫纯接过周医生递来的水杯,里面的珍珠梅已经泡得发黄。窗外的雨停了,夕阳将病房照成暖橙色。
周六的课程包括药物学、解剖学和简易手术。她的指尖轻敲杯壁,莫爷教我用听诊器找动脉,用针灸穴位图记致命点。
魏东翻开笔记本,发现已经写了满满十页。这些天记录的内容比他做记者这些年采访的任何人物都要离奇,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
他为什么选择你?魏东忍不住问,就因为你打碎花瓶的样子像他妹妹?
莫纯放下水杯,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你以为这是替身文学?她冷笑一声,莫清明训练过十三个学生,我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周医生的钢笔突然在病历本上划出长长一道线。
十二个。他轻声纠正,1975年死在东京的那个,不算正式学生。
莫纯的表情凝固了:你怎么知道小林健一的事?
我父亲留下的日记。周医生推了推眼镜,他和莫爷...不只是朋友关系。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魏东看到莫纯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枕头下方——那里通常藏着她的瓦尔特ppK,现在只有医院的防褥疮垫。
你父亲...莫纯的声音危险地低沉,还写了什么?
周医生镇定地合上病历本:写了1976年11月7日,你高烧退后第三天,莫爷取消了去马尼拉的行程。
这个日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莫纯眼中某种封存已久的情绪。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飞快上升。
那天晚上...她的声音突然年轻了四十岁,他带我去了太平山顶。
1976年11月7日的香港,暴雨初歇。太平山缆车因线路检修停运,莫爷却带着她走了条隐秘的小路。半山腰的观景台空无一人,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看那边。莫爷指向九龙方向,红雀俱乐部。
她顺着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灯光。莫爷递给她一副军用望远镜——红雀的霓虹招牌清晰可见,门口停着几辆她熟悉的黑色轿车。
现在想回去吗?莫爷突然问。
夜风吹起她的刘海,也吹走了她脱口而出的。如果回去,她会被折磨死,或重新卖到另一个,也可能是更糟的地方。
我想学...她听见自己说,学您笔记本里写的那些。
莫爷沉默了很久。山下的灯火倒映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学这个,就不能回头了。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犹豫,你会失去普通人的一切——婚姻、家庭、阳光下的生活。
她当时十八岁,刚从地狱边缘被拉回来,根本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做那个被按着头撞墙的林小纯。
教我。她抓住莫爷的袖子,布料下的手腕比她想象的纤细,我可以比小林健一做得更好。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莫爷震惊的表情。下一秒,他的手掌重重掴在她脸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撞上观景台的栏杆。
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他掐住她的下巴,声音冷得像冰。
笔...笔记本里...她的嘴角渗出血,1975年3月的记录...小林任务失败,处理干净...
莫爷的手突然松开。他转身面对山下的灯火,肩膀微微发抖。当她以为他会把自己扔下山时,却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从明天开始,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每天放学后加训两小时。先学格斗,再学枪械。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黑暗许多。莫爷走在前面,手电筒的光圈在石阶上跳动。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下:
小林是我最好的学生,也是朋友。声音顺着夜风飘来,死时十九岁,因为犹豫了0.5秒。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等下一句话。
杀手不能有情。莫爷继续向下走,背影融入黑暗,记住这点,你或许能活过二十岁。
我活到了六十五岁。
病床上的莫纯露出讽刺的微笑。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脸上,那些皱纹突然变得深刻而坚硬。
靠的不是无情,而是比他更擅长伪装。
周医生轻咳一声:小林健一的死因...我父亲日记里说是氰化物中毒?
东京地铁的投毒案目标本该是山田组组长。莫纯的目光飘向远处,小林在最后一刻认出了自己的生父。
魏东的钢笔停在纸上,墨水晕开成一个黑点。这个转折比任何小说都更荒诞残酷——莫爷最得意的学生,死在自己的恻隐之心上。
莫爷后来去过东京扫墓吗?魏东轻声问。
莫纯摇头:他把小林的骨灰撒在了维多利亚港。说这样离得近,好提醒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打断了这场沉重的回忆。例行检查后,莫纯的体温终于降到37.5度,但医生坚持要她休息。
明天继续。莫纯把珍珠梅从水杯里捞出来,夹在床头病历本里,该讲1977年的事了...我的第一个任务。
周医生帮她把床放平,突然问道:那天在太平山顶,莫爷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莫纯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我问他...红雀的花瓶是不是他事先动过手脚。
魏东和周医生同时愣住了。
那个清代花瓶...魏东恍然大悟,本来就是碎的?
接缝处用特殊胶水处理过,稍微受力就会裂开。莫纯的声音已经带着睡意,他本想测试的是红雀的妈妈桑...结果我抢先把花瓶砸了。
周医生轻轻关上台灯。在昏暗的病房里,莫纯最后说了一句梦呓般的话:
他后来承认...那胶水的配方,和小林健一最后用的毒药是同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