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哄睡了玩累的安安,肖潇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心里有些空茫。母亲的担忧她何尝不懂?只是,一段失败的恋情早已耗尽了她对爱情和婚姻的信任与期待。她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抚养安安上。感情……对她来说,是奢侈品,也是她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翻看着。屏幕停留在几天前的一条短信上,是医院复查的预约提醒。看着那个熟悉的医院名字,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蔚那张冷静自持的脸。
想起他蹲下身,平视着安安叮嘱的样子;想起他接过那碗粥时,微微愣神的瞬间;想起在医院门口,他随口问出的那句“你们怎么回去?”。
这些片段很琐碎,甚至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在这个独自一人的静谧夜晚,却清晰地跳了出来。
肖潇甩甩头,自嘲地笑了笑。林医生那样的人,优秀、冷静、专业,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次住院,不过是他职业生涯中无数次救治中普通的一次,而她和安安,也只是他无数患者和家属中的一员而已。
她关掉手机,起身去洗漱。明天还要工作,还要照顾孩子,现实的生活没有太多时间让她去胡思乱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然而,有些相遇,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即使涟漪最终会散去,但湖底的石子,却真实地存在着,悄然改变着湖床的形态。
几天后,肖潇带着安安回医院复查。挂号,排队,等待。儿科骨科门诊外坐满了带着孩子的家长,嘈杂而充满生活气息。
叫到安安的名字时,肖潇牵着孩子走进诊室。坐在办公桌后的,正是林蔚。
他今天穿着挺括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看到他们,他点了点头,示意肖潇将安安抱到检查床上。
“林医生。”肖潇打了个招呼,将安安抱上去。
“嗯。”林蔚应了一声,起身走过来。他先和安安简单聊了两句,分散孩子的注意力,然后才小心地解开安安手臂上的绷带,仔细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动作专业而轻柔,尽量避免弄疼孩子。肖潇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丝清冽的、像是剃须水的气息。
“愈合得很好。”林蔚检查完毕,重新为安安包扎好,语气肯定,“骨痂生长情况也不错。绷带可以不用一直吊着了,但平时还是要注意保护,避免碰撞。再过两周来拍个片子看看。”
“好的,谢谢林医生。”肖潇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林蔚回到办公桌后,在电脑上录入复查结果。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节奏稳定。
肖潇看着他工作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位林医生虽然话不多,表情也少,但做事确实非常可靠,让人莫名地安心。
“好了。”林蔚打印出新的医嘱单,递给肖潇,“按这个执行就可以。”
肖潇接过单子,道了谢,准备带着安安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林蔚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肖记者。”
这个称呼让肖潇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他怎么会知道她是记者?
林蔚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语气平淡地解释:“那天,你的记者证掉在走廊,护士捡到交到我这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后来让人转交给你了。”
肖潇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她当时心神不宁,根本没注意记者证是什么时候丢的,又是怎么回到自己包里的。
“啊,是的,谢谢您。”她连忙道谢。
林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不客气。带孩子回去吧。”
肖潇带着满腹的疑惑,牵着安安走出了诊室。他特意叫住她,就只是为了解释记者证的事?总觉得……好像不只是这样。
而诊室里,林蔚看着那对母子离开的背影,目光在那扇缓缓关上的门上停留了片刻。他确实不只是想解释记者证。他刚才差点想问,孩子恢复期间,她一个人照顾,工作上会不会有什么困难?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这超出了医患关系的范畴。他提醒自己。
只是,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在儿科病房,听到护士闲聊时提起,肖记者好像是单亲妈妈,一个人带孩子挺不容易的。
他微微蹙眉,将这些杂念驱散,按下了叫号器的下一个按键。
“请18号患者,张梓轩,到三诊室就诊。”
城市的十二月,寒意渐深,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圣诞和元旦的气息开始悄然弥漫,商铺橱窗里挂起了彩灯和装饰,平添了几分节日的暖意。
肖潇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白天在报社忙碌,追踪着年底各类民生新闻线索,撰写稿件;下班后匆匆赶去接安安,买菜做饭,陪孩子做康复训练,读绘本,直到把小家伙哄睡,才能拥有片刻属于自己的时间。疲惫,但充实。安安手臂的恢复情况良好,已经拆掉了绷带,只是动作依旧需要小心谨慎,这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偶尔,在夜深人静整理采访录音时,或是看着安安熟睡的侧脸,她的思绪会有一瞬间的飘忽。那个名叫林蔚的医生冷静的面容,会毫无预兆地闪过脑海,伴随着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和他那双稳定而修长的手。这感觉很奇怪,像平静湖面偶尔泛起的微小涟漪,来不及捕捉便已消散。她将其归因于那段时间频繁接触留下的印象,并未深究。
这天下午,肖潇接到一个采访任务,本市一家致力于特殊儿童康复的公益机构“星光之家”要举办一场圣诞慈善义卖活动,需要一篇深度报道。联系好机构负责人后,她带着相机和录音笔来到了位于城西的“星光之家”。
机构环境清幽,布置得充满童趣。活动筹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志愿者们忙碌地装饰着场地,摆放着由孩子们制作的手工艺品。机构负责人是位和蔼的中年女性,热情地接待了肖潇,并详细介绍了机构的情况和此次义卖的意义。
肖潇一边录音,一边拍照,不时在本子上记录要点。她采访了几位志愿者和老师,被他们无私的奉献和对孩子们真诚的关爱所打动。当她举起相机,准备拍摄一组孩子们制作手工的镜头时,取景框里,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闯了进来。
在活动室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衫和卡其色长裤的高大男人,正蹲在地上,耐心地陪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拼装一个木质模型。他侧对着肖潇,神情专注,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身上那股惯常的冷峻感。
是林蔚。
肖潇举着相机的手顿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他。脱下白大褂的他,少了些医生的权威感,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儒雅,混在一群志愿者中,竟毫无违和。
他似乎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转过头来。视线穿过忙碌的人群,与肖潇惊讶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林蔚显然也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他对着身边的小男孩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身,朝肖潇走了过来。
“肖记者。”他率先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似乎并不含疏离。
“林医生?”肖潇放下相机,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这里的志愿者。”林蔚言简意赅地解释,目光扫过她胸前的记者证和手中的设备,“你来采访?”
“啊,对,报社派我来做这次义卖活动的报道。”肖潇点点头,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医院之外的地方相遇,身份从医患变成了志愿者和记者,这种角色的转换让她一时有些无措,又隐隐有些…莫名的欣喜?
“林医生是…经常来这里吗?”她忍不住问道,试图驱散那点不自在。
“嗯,有时间会过来。”林蔚的目光转向那个轮椅上的小男孩,眼神温和了些,“主要是利用专业知识,帮孩子们做一些简单的康复指导,或者…就像刚才那样,陪他们玩一会儿。”
他的回答很自然,没有丝毫炫耀或标榜的意思,仿佛做这些事情理所当然。肖潇看着他的侧影,心里对他的认知似乎又被刷新了一层。原来,那个在医院里看起来冷静得近乎不近人情的骨科医生,私下里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些孩子…很需要陪伴和专业的帮助。”肖潇轻声说,目光也落在那些忙碌或安静的孩子身上,心里有些触动。
“是啊。”林蔚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基于对同一件事物产生共鸣的微妙和谐。
“妈妈!”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肖潇回头,看见机构的一位老师牵着安安的手走了过来。原来,今天王阿姨家里临时有事,肖潇采访任务又急,便试着询问机构是否方便短暂照看孩子一会儿,负责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安安看到肖潇,立刻挣脱老师的手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随即,他注意到了站在妈妈旁边的林蔚,小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医生叔叔!”
林蔚低下头,看着安安,眼神柔和了下来:“安安,手臂好了吗?”
“好啦!”安安炫耀似的抬了抬之前受伤的手臂,动作还是有些小心翼翼,“你看,不疼了!”
“那就好。”林蔚蹲下身,与他平视,仔细看了看他的手臂,“还是要小心一点。”
“嗯!”安安用力点头,对林蔚的出现充满了好奇,“叔叔,你怎么也在这里呀?你也是来买玩具的吗?”
童言稚语让两个大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叔叔是来帮忙的。”林蔚耐心地解释。
肖潇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阳光,孩子,男人蹲下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出乎意料却格外和谐的画面。她忽然发现,林蔚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微纹路让他看起来真实了很多,也…好看很多。
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接下来的时间,肖潇继续进行她的采访工作。而林蔚则继续他的志愿者服务,偶尔,两人的目光会在忙碌的间隙不经意地相遇,又很快自然地移开。肖潇在采访中,从机构负责人和另一位志愿者口中,侧面了解到更多关于林蔚的事情。原来他来这里做志愿者已经有好几年了,并非作秀,而是实实在在地付出时间和精力,尤其擅长与那些因身体缺陷而内向自卑的孩子沟通,很有耐心。
这些信息,像一块块拼图,逐渐拼凑出一个更立体、更丰富的林蔚形象,与她之前认知里的那个专业、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医生形象重叠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复杂的新奇与…探究欲。
采访接近尾声时,肖潇需要拍摄一些志愿者与孩子们互动的空镜。她不由自主地将镜头更多地对准了林蔚。看着他耐心指导一个孩子进行手指精细动作训练,看着他笨拙却认真地试图帮一个小女孩扎好散掉的辫子,看着他被孩子们包围时,脸上那虽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透过取景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剥离了医生身份枷锁的、更真实的林蔚。心脏,不受控制地,轻轻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