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也站起来。她的腿有些发软，扶着座椅靠背才站稳。
远介伸出手想扶她，但这次，小兰没有接。
她摇了摇头，自己站稳了，然后拿起包，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影厅。
走廊里的灯光很亮，亮得让人无处遁形。
小兰看着远介走在前面的背影——挺直，宽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独。
她想起刚才在黑暗里他说的话，想起他眼里的温柔和疲惫，想起他摊开手掌等待她的样子。
心里某个地方，又疼了一下。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深夜东京的车流。
窗外的景色流淌而过——便利店明亮的招牌，居酒屋门口摇晃的红灯笼，办公楼里零星亮着的窗口，像城市失眠的眼睛。
高架桥上的路灯连成一条光的河流，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空气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小兰侧头看着窗外，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脸，还有远介开车的侧影。他的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手指修长，腕骨突出，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
她在想，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如果这条路永远开不到尽头，如果没有工藤新一，没有等待，没有那些复杂的选择——
她会愿意吗？
答案是：会。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也让她释然。
终于，她对自己诚实了一次。她承认自己对远介有感情，承认这段从副驾驶到家的路程，是她今晚最平静、最安心的时刻。
但诚实之后，是更深的矛盾。
她不能因为这一刻的安心，就否定过去十几年的感情。
工藤新一不是不存在，不是不重要。
他是她青梅竹马的玩伴，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孩，是她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的人。
就算等待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就算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就算她开始怀疑那个等待的终点到底是什么——
她也不能就这样转身离开。
因为那不仅仅是背叛新一，也是背叛过去的自己。
那个在游乐园笑着挥手说“早点回来”的自己，那个每次电话都舍不得挂断的自己，那个相信“新一一定会回来”的自己。
那些自己，还活在她的记忆里，还在等她兑现承诺。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远介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和之前在电影院里一样，稳定得像心跳。小兰转过头，看着他。
“远介君。”她轻声说。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如果没有新一，如果我没有在等他，如果我们在另一个时间相遇……”
她没有说完。
但远介听懂了。
他转过头，在车厢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深，很深，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情绪在涌动。
“没有如果，兰。”他说，声音温柔而残酷：“我们相遇的时间，就是现在。你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也是事实。”
绿灯亮了。
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地向前行驶。远介的声音在引擎声中继续：
“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愿意等。不是等你忘记他，不是等你彻底放下，只是等……等你找到自己的答案。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
小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这次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裙子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她看着远介开车的侧脸，看着他专注前方的眼神，看着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
她忽然明白了远介的“爱”是什么样的。
不是占有，不是索取，不是“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而是“我在这里，你可以慢慢来”。是给她空间，给她时间，给她选择的自由。是哪怕知道她心里有别人，也选择留下来，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足够清醒——
清醒地知道爱情不是独占，而是成全。
清醒地知道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那段路上，尽可能走得久一点，稳一点，让她少一些颠簸。
清醒地知道最终她可能还是会选择别人，但他依然愿意把最好的自己给她，不求回报。
这样的爱，太沉重，也太珍贵。
珍贵到她不敢接受，不敢辜负。
车子驶入米花町，熟悉的街道在窗外掠过。
五丁目越来越近，毛利侦探事务所的招牌在夜色里沉默地亮着——爸爸大概还没睡，也不知道白天，让远介君过去帮忙，是因为什么......
远介把车停在事务所楼下。
引擎熄火，车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远处传来便利店自动门的叮咚声，还有深夜电台模糊的音乐。
车内的灯光自动亮起，昏黄的，把两人的轮廓都柔和了。
“到了。”远介说。
小兰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
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熟悉的建筑，看着二楼窗户透出的灯光，看着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然后她转过头，看向远介。
“远介君。”她说，“谢谢你。”
“谢什么？”
小兰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谢谢你说的那些话。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等。”
远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很轻地、几乎只是触碰地，拂开她脸颊上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的温度很短暂，一触即离。
“不用谢。”他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夜风吹进来，带着东京夜晚特有的味道——汽车尾气、便利店关东煮、还有远处河流的水汽。她站在车外，扶着车门，最后看了远介一眼。
他的脸在车内灯光下半明半暗，眼神深邃得像要把她吸进去。
“晚安，兰。”他说。
“晚安，远介君。”
车门轻轻关上。
小兰站在路边，看着那辆车重新启动，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红色的弧线，然后消失在街角。
她没有立刻上楼。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有点凉，但她没有感觉。
她的脑子里还在回放今晚的一切——电影院的黑暗，远介掌心的温度，那些直击心底的对话，还有最后车里那个温柔而清醒的眼神。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她不爱新一了，不是她立刻就要选择远介了。
而是她看清了自己，看清了等待的本质，第一次，看清了爱情除了“在一起”之外，还有其他的形态。
比如远介给她的这种：我爱你，但我给你自由。
远介把车开出米花町，驶上高架桥。
深夜的东京在他脚下铺开，像一片缀满宝石的黑色天鹅绒。远处的东京塔亮着暖橙色的光，晴空塔则是冷蓝，像两座不同温度的灯塔，在这座不眠的城市里遥遥相对。
他没有开音乐，也没有开广播。
车里很安静，只有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的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但思绪已经飘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