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琴酒的表情,那张惨白的脸上除了杀意和冰冷,似乎还有一丝极深的、被愚弄的暴怒在酝酿。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似乎有些话想问,又不敢开口。
医疗室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鸣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琴酒不耐烦地,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讲。”
伏特加像是得到了赦令,但又更加紧张,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后怕:“大哥……那天,我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醒来就在车上了……后来听科恩和基安蒂汇报,他们说……那天是有一个穿着高级光学迷彩、身份不明的人,救了我们?这是真的吗?他……是谁?”
“迷彩人”……“救”……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琴酒的心上。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米花港口仓库那混乱、耻辱的一幕:刺耳的警笛,弥漫的麻醉烟雾,肩膀中枪的剧痛,身体被重击的震荡。
还有……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用光学扭曲遮掩面容,扛起伏特加,对着他吐出那句致命身份的身影。
所有的画面最终凝聚成那双隔着烟雾和面具,平静地、玩味地、甚至带着一丝施舍般怜悯看着他的眼睛。
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刻进他骨髓的话——
“火药库、枫叶金币,让你赚了三百亿的,你口中的那只,老鼠。”
老鼠!
那只神出鬼没,掌握巨量珍贵信息,情报来源让人恐惧的,甚至能让朗姆情报组;直接就地解散的......枫叶金币老鼠!
那个他为了利益,不得不屈辱合作,甚至被他视为;必须清除的最高优先级目标之一的……“老鼠”!
救了自己的,竟然是“它”!
居然是”它“
荒谬!耻辱!滔天的怒火!
“那天……”琴酒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深处的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毒液和冰碴,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几句话从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句地“蹦”出来,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声带的嘶哑:
“救我们的……”
他停顿,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要将其洞穿。
“……是那只,该死的……”
又一顿,呼吸明显加重,左肩的伤口随着胸腔起伏传来阵阵抽搐的痛。
“……枫叶金币老鼠。”
最后几个字,轻如耳语,却重如陨石坠地!
“!!!”
伏特加浑身一震,手里的墨镜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即使隔着墨镜,也能感受到他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的震惊和骇然!
老、老鼠?!那只.....大哥口中的“老鼠”?!救了大哥和自己?!
这……这怎么可能?!那岂不是说,那只“老鼠”不仅一直在暗中窥视组织,甚至对大哥的行踪、对港口的事件了如指掌,还能在关键时刻……插手干预,甚至扮演“救命恩人”的角色?!
这是何等可怕的信息情报!掌控力......何等的……羞辱!
就在医疗室内被这爆炸性信息冲击得一片死寂,琴酒身上散发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伏特加震惊得无法言语时——
“报、报告!”
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组织底层研究人员常见白大褂、戴着厚重眼镜、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战战兢兢地探进半个身子。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平板,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然而,他刚一开门,就迎面撞上了琴酒那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般、充满了狂暴杀意和冰冷审视的眼神!
“!”
那研究人员——瞬间如坠冰窟!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去,关门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只能僵硬地低下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白大褂的下摆都在肉眼可见地抖动。
太、太可怕了!这就是琴酒真正的气势吗?即使身受重伤,那眼神也足以让人灵魂战栗!
“说!”伏特加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打破了僵局,也吓得他又是一个剧烈的激灵。
“老、老大……”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带了哭腔。
“雪、雪莉主任那边……已经、已经开始拒绝进行任何实验研究好几天了……现在的A、Aptx系列后续项目,还有几个关键的子项目,根本没办法开展……进度完全停滞了……”
他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鼓起残存的勇气,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而、而且……雪莉主任她……她要求,要见您……亲自。”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医疗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在此刻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
琴酒那双灰色的、原本翻腾着对“老鼠”无尽杀意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光,猛然迸发出来!
雪莉……宫野志保。那个蠢女人.......
宫野明美的妹妹。
那个刚刚“死”在他枪下的女人的妹妹。
在这个时间点,以停止组织至关重要的研究为要挟,要求见他?
为什么?
她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姐姐死了.......而情绪崩溃?
无数的念头和警惕如同毒藤般瞬间缠上琴酒的心头。
港口事件的疑点,“枫叶金币老鼠”的介入,宫野明美反常的决绝一枪……此刻,与雪莉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隐隐形成了一条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连线。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解剖刀,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到门口那个依旧在瑟瑟发抖、几乎要瘫软下去的研究员身上。
他感觉那目光像是实质的冰锥,刺得他皮肤生疼,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白大褂。
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鞋尖。
琴酒看了他几秒,忽然,冷冷地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雪莉已经停止研究好几天了……”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向伏特加汇报?”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却又直指核心的问题。
组织内部等级森严,雪莉作为重要研究员,她的异常动向应该第一时间层层上报,最终汇总到负责相关事务的伏特加这里。
几天的停滞,无人上报,这本就是严重的失职和异常。
研究员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急忙道:“项目组.......他、他们都不敢……怕、怕见到老大您……大家都知道您受伤了,心情肯定不好,怕、怕触怒您……”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琴酒的凶名和此刻重伤后必然更盛的怒火,足以让大多数底层人员望而却步。
琴酒听完,却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奈瑞克。
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容。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几分玩味和……嘲讽的弧度。
“他们都不敢……”
琴酒重复了一遍,声音轻飘飘的。
“……那你就敢了?”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在研究员低垂的、惨白的脸上。
琴酒缓缓讲出他的代号.........
“……朱奈瑞克?”
当这个名字被琴酒用那种平淡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念出时,朱奈瑞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了要害!
他猛地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极致的惊慌和……一丝被看穿底细的恐惧!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如何能逃过琴酒的眼睛?
琴酒冷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短,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朱奈瑞克紧绷的神经上。
他没有再理会这个可疑的朱奈瑞克,仿佛对方已经不再值得他浪费任何一丝注意力。
他收回目光,对伏特加简单地说了一句:
“走。”
然后,他迈开步子,尽管左肩的伤口随着步伐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的背影依旧挺直,黑色的大衣下摆在空气中划过冷硬的弧度。
他径直朝着医疗室外走去,目标明确——雪莉所在的地下深处研究所。
伏特加立刻跟上,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在经过门口几乎僵化成雕塑的朱奈瑞克身边时,他警告性地、重重地冷哼一声。
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冰冷的金属走廊尽头。
医疗室内,只剩下那个噤若寒蝉的医生,和门口……
依旧僵立原地的朱奈瑞克。
几秒钟后,朱奈瑞克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急忙扶住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冷汗已经彻底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
在那厚厚的、反光的镜片后面,在那张苍白惊慌的脸庞之下,在那双刚刚还盛满恐惧的眼睛深处……
一丝极其隐蔽的、与刚才的恐惧截然不同的情绪,正在缓缓浮现。
那情绪复杂难明,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任务达成的放松,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坚定。
他抬起头,望向琴酒和伏特加消失的走廊方向,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他迅速低下头,拉紧了自己脏污的白大褂,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受了惊吓的底层研究人员那样,脚步虚浮地、匆匆离开了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刚刚被指甲掐出的、深深的月牙形血痕,正传来隐隐的刺痛。
以及心中那个疯狂的计划,正在黑暗的土壤里,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