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自窗棂倾泻而下，在宽大的床铺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那片银辉恰好照亮了空无一物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房间的寂静与空旷。
拉德维格庞大的身躯陷在柔软的床垫里，金色的竖瞳凝视着那片虚空，晚宴上的喧嚣与酒精带来的醺然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难以名状的空落感，盘踞在他的胸膛。
那个金色的混蛋，往日里总是睡得四仰八叉，霸道地占据着床铺最舒适的中央，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这份突如其来的缺席，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进了拉德维格的心底。
他缓缓转动沉重的头颅，视线落在枕边，那个紧紧贴着自己龙首的紫色小家伙身上。
小紫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带着一丝甜美的奶香，小小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仿佛对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毫无察觉。
看着这团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小小生命，拉德维格那颗被失落感侵蚀的心，忽然有了一丝异样的触动。
他金色的竖瞳倒映着小紫纯净的紫色龙躯，鬼使神差地，用一种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轻柔嗓音，低声问道：
“小紫，你会，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吧？”
这句问话显得如此突兀，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或许是酒精尚未完全消散的后劲，又或许是那份源自凯撒离去的空虚，让曾经的灭世魔龙王，竟会问出这样一个近乎寻求慰藉的问题。
睡意朦胧的小紫被这轻声的问话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那双紫水晶般的大眼睛，虽然对老大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惊讶，但他的回答却没有任何迟疑，清脆而坚定。
“嗯嗯，小紫会一直和老大在一起的！我是牛皮糖，要一直粘着老大，老大想甩都甩不掉！”
说完，小家伙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整个身体又向拉德维格的龙首靠紧了几分，小小的爪子无意识地抓着坚硬的青铜鳞片，将自己的温暖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仿佛在这浩大的天地之间，在这清冷的月光之下，他们仿佛只剩下彼此。
“好……好的，这样，老大就放心了！”
拉德维格含混地应着，声音里的紧绷悄然松弛。
他看着眼前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家伙，内心那份无处安放的失落感，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一个可以替代的寄托。
一种名为欣慰的情绪，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流过他冰冷的内心。
“那睡觉吧，小紫，明天我们还要去领我们的钱钱呢！”
他用自己峥嵘的龙角，极为轻柔地蹭了蹭幼龙光滑的脑袋，随即缓缓闭上了那双金色的竖瞳。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一个念头仍在脑海中盘旋。
那个金色混蛋……究竟跑哪里去了呢？
……
万米高空之上，罡风如刀，寒气刺骨。
凯撒舒展着背后两对华丽的金色巨翼，每一次扇动，都掀起剧烈的气流。
他那身流光溢彩的金鳞，在清冷的月光与璀璨的星辉下，闪烁着神圣而威严的光芒。层层叠叠的云海在他身下翻滚，如同温顺的兽群，匍匐在这位天空之主的脚下。
然而，与外界的极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内心的燥热。
盛宴上的烈酒仍在血液中燃烧，虽然远不至于让他像拉德维格那样言语不清，却也足以撬开他平日里坚固无比的情感壁垒。
他需要这高空的寒冷，需要这凌厉的风，来让自己滚烫的头脑清醒一些。
一句温和而沙哑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的脑海深处反复回响，怎么也挥之不去。
“本大爷今晚破例，不计前嫌，就认你这个朋友……”
朋友……这个词从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魔龙王嘴里说出来，其分量远超任何言语。
凯撒再次加速，翼展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呼啸。
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倒流，越过五百年的漫长时光，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那是在拉德维格被封印之前，甚至是在至圣法师斯特迪文都还未曾介入那场旷世之战的遥远过去……
一股压抑了数百年的复杂情绪猛然冲破了束缚，凯撒对着空无一物的浩瀚夜空，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拉德维格，你个大蠢货！”
“刚刚喝酒，本王试着和你提起这件事，你个蠢货果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龙吼声滚滚而出，在高空之上激起层层回音，却又迅速被无尽的空旷所吞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也是，”他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
“五百年前的你是那么高傲与强大，连我们几个圣王都不曾真正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记得在你看来那微不足道的事情呢？”
凯撒任由自己的身体在空中滑翔，金色的竖瞳中，映照着遥远的星辰，也映照着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或许是酒精彻底释放了他的情感，或许是那句“朋友”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弦。
这位永远光辉伟岸的圣龙王，终于对着自己，说出了那个埋藏了五百年的秘密。
“你忘了，不代表我会忘记！那是我欠你的，我欠你一条命！魔龙王——拉德维格！”
最后那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沉重与决绝。
失态的咆哮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凯撒缓缓调整着呼吸，眼中的激动与狂乱渐渐褪去，重新被属于王者的深邃与坚定所取代。
“我会以我的方式，还你这个恩情的，以我圣龙王独有的方式……”
他低声宣告，像是在对拉德维格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下一刻，他猛地一振双翼，整个身躯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流星，撕裂云层，朝着远方的天际线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在这寂静的深夜，在这无人知晓的万米高空，没有人会知道，高高在上的圣龙王凯撒，也会有如此失态大吼的时刻。
或许，这就是顶级强者的无奈。在所有生灵的眼中，他们是王，是信仰，是永远正确与强大的象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他内心深处，也曾想过，若是自己从未成为这个所谓的“圣龙王”，该有多好……
只不过，很多时候，命运早已注定，你身不由己，你必须站出来，你……没有选择。
……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夜色愈发浓重，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豪华套房之内，静谧无声。拉德维格庞大的青铜龙躯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金色的竖瞳紧闭，呼吸却远谈不上平稳。
睡在他龙首旁的小紫，早已沉入了香甜的梦乡，抱着拉德维格坚硬的鳞片，发出细小而满足的呼噜声。
然而，拉德维格并未真正睡着。
那份因凯撒离去而产生的空洞感，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像一潭搅动后的浑水，沉淀出了更深层的焦躁。
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徘徊，仿佛在执着地等待着什么。
就在此时，房间内的空间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一道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融入阴影的幻象。
凯撒回来了。他通过精妙的空间法术，直接避开了房门，回到了这个临时的房间。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同一瞬间，拉德维格紧闭的眼睑猛然掀开。
那双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亮起，精准地锁定了那个伟岸的金色轮廓。
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他也绝不会认错这个身影——圣龙王凯撒。
“金色混蛋，你大半夜不睡觉？死哪里去了？”
一声压抑着复杂情绪的低语在房间内响起，带着几分骂骂咧咧的火气，却又掩不住那份如释重负的松弛。
拉德维格嘴上毫不客气，身体的动作却截然相反。
他那庞大的青铜龙躯开始缓缓挪动，坚硬的鳞片在丝绸床单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极其不情愿地，却又实实在在地，为凯撒腾出了一个足以让他舒展龙躯的宽敞位置。
这份下意识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其中蕴含的深意。
或许是他的超强感知力早已洞悉了一切？不，并非如此。
事实是，他一直没有睡沉，那根名为等待的弦，始终在心底绷着，直到这个金色的大家伙出现，才终于得以放松。
拉德维格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中的矛盾与尴尬，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他立刻转移了话题，用更加粗暴的语气掩饰着什么。
“你大半夜吵醒本大爷，你得赔钱！知道不？”
“抱歉，拉德维格，”凯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平稳，
“我……有些心事，借着浓浓夜色，出去散一下酒……”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并没有理会拉德维格关于赔钱的叫嚣。
话音刚落，他那流光溢彩的金色龙躯便顺势躺下，恰好填满了拉德维格让出的位置。床铺因为他沉重的身体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晚安……”
凯撒低语了一句，便再无声息。他侧过身，背对着拉德维格，很快，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仿佛真的在瞬间就坠入了梦境。
“该死的金色混蛋！”
拉德维格又咒骂了一声，声音却比刚才低了许多。
他看着凯撒那毫无防备的宽阔后背，心中那股无名火莫名其妙地就熄灭了。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熟睡的小紫又蹭了蹭，然后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那份令人心安的重量重新回到了身边，驱散了所有的空虚与焦躁。拉德维格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这是多么奇妙的一晚。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他对凯撒的想法，已经在这个夜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就在方才那段孤单的等待中，他的龙爪曾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把玩着胸口那枚青铜饰品，那是金色混蛋送给他的东西，上面甚至还附着着一丝属于自己的本源魔力，带着那个家伙的气息。
随着凯撒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拉德维格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意识缓缓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
拉德维格慢慢地睁开眼睛，或者说，睁开了他意识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那庞大的青铜龙躯正悬浮于一个无边无际的蓝色空间之中。
四周没有天，没有地，只有如同水纹般的空间涟漪，不断地向着遥远的深处一圈圈蔓延开去。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一种形而上的、虚无的脉动。
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龙爪，却发现自己根本感受不到肉体的存在。
他尝试着在意识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没有任何感觉。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在梦境里，一个被精心构筑起来的梦境。
拉德维格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丝毫的惊慌，他那曾经搅动世界的龙脑飞速运转，立刻就锁定了唯一的嫌疑人。
“斯特迪文，是你搞的鬼吧！”
他的咆哮并非通过喉咙发出，而是以意念的形式，在这片蓝色的空间里猛然炸开，激起了一圈圈更为剧烈的空间波纹。
随着他的怒吼，整个蓝色的空间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无数玄奥的符文在虚空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个身影由虚转实，悄然出现在拉德维格的面前。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棕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两鬓染上了智慧的霜白。
他身着一袭华贵至极的深红色法袍，法袍上金色的魔纹如活物般缓缓流淌。
“又见面了，拉德维格。”
至圣法师的声音响起，并非传入耳中，而是如同清泉流过心田，直接在拉德维格的意识深处回响。
“你，有事情找我，对吧？”
就是这句话，让拉德维格那颗高傲的龙脑瞬间通透。他猛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不是斯特迪文主动找上他，而是他“召唤”了斯特迪文。
原因，就出在自己胸前的那枚青铜饰品上。
拉德维格瞬间回忆起之前因为担心那个金色混蛋，自己焦躁不安地反复摩挲着那枚饰品的场景。
他记起来了，在第一次与斯特迪文见面时，这位至圣法师不仅看穿了饰品上凯撒留下的手笔，更是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属于他自己的魔法印记。
自己长时间、高频率地把玩那个东西，无意中激活了那个印记，让远在世界另一端的斯特迪文误以为自己有急事要找他，这才构筑了这个梦境空间来与自己会面。
“额……误打误撞吧，斯特迪文……”
拉德维格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窘迫。他面对着这位深不可测的至圣法师，收起了自己一贯的狂傲。
“对于你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你，至圣法师。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拉德维格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不久前。
他动用那份被封印的本源力量，施展了足以撕裂维度的禁咒，那股力量的波动必然惊动了整个世界的顶尖强者，尤其是同为五圣王的其他三位。
然而，后续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存在来找他的麻烦。
通过凯撒的话语，他知道，正是眼前这位至圣法师，以他那无人能及的威望与手段，为自己抗下了一切，平息了所有的风波。
念及此，拉德维格那颗高傲的龙首，竟缓缓地低了下来。
他那庞大的青铜龙躯，在这片虚无的蓝色空间里，对着斯特迪文，行了一个庄重而肃穆的鞠躬之礼。
这个动作，对于曾经的灭世魔龙王而言，其意义远超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