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虚空之中,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魔法阵骤然亮起。
每一个法阵的中央,都有一个由纯粹魔力构成的、指针正在飞速转动的鲜活时钟。这些时钟法阵层层叠叠,向下无限延伸,仿佛构筑了一道通往时间源头的阶梯。
斯特迪文没有理会那即将触及自己的毁灭,继续自言自语道。
“莫尔科思,你知道你主人克罗诺斯所残余在各个维度之间的神力吗?”
“那可是第二任神王的残余神力,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是用来拖延你一段时间,却是足够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毕竟现在,可不能打扰我们的魔龙王,他正在……回忆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辈子呢……”
法师说完,那无穷无尽的时钟法阵爆发出刺眼至极的光芒。
所有时钟的指针,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齐齐指向了同一个刻度。
一点钟。
……
“要知道,据多维度宇宙间最深的记载……第二任神王克罗诺斯是在一点钟消亡的。”
斯特迪文望着身边那无数个静止的时钟法阵,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响起,与其说是解释,更像是一种对古老纪元的缅怀。
“因此,为了永远铭记这位神王,他的魔力出现时,所有时钟都会指向一点……”
与此同时,在遥远到无法用距离衡量的异空间,斯特迪文的恢宏图书馆内。
凯撒巨大的金色龙躯盘踞在无数浮动的典籍中央,彩金色的竖瞳紧闭,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维系那道脆弱的空间连接上。
他必须确保,在最危急的时刻,能将斯特迪文与拉德维格他们从那片恐怖的领域中拉回现实世界。
突然,整个图书馆内那成千上万、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计时装置,无论是古老的魔法沙漏、精密的炼金时钟,还是悬浮在空中的光影刻度盘,其内部的指针、流沙、光点,都在同一瞬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嘈杂的滴答声、齿轮转动声、魔力流淌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时钟,无论其原本的形态与计时方式为何,都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方式,将它们的指示定格在了一点钟的位置。
一股源自时空根源的悸动,让凯撒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那庞大的龙躯上,金色的鳞片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而泛起波澜。他自言自语,声音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斯特迪文,我的老伙计,你又使用了什么我闻所未闻的魔法……”
他的震撼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一种更为坚决的情绪所取代。
“管他的,”凯撒低沉的咆哮在图书馆中回荡,
“只要你,小紫和拉德维格那条蠢龙都没事,天塌下来了,我和你们一起扛!”
……
无尽之海的海平面,在凯撒话音落下的前一秒,便已彻底陷入死寂。
无论是那奔流不息、漆黑如墨的海水,还是那刮过海面、足以撕裂灵魂的渗人怪风,都在一刹那间凝固。
翻涌的浪涛被定格在半空,维持着即将拍落的姿态,仿佛一尊尊庞大而扭曲的黑色琉璃雕塑。
而那张正从天边与海洋的尽头覆盖而来,足以吞噬整个世界的巨嘴,也诡异地停了下来。
那比山脉更庞大的尖牙利齿,距离斯特迪文仅有咫尺之遥,牙齿上闪烁的冷酷寒芒,此刻却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光,再无半分前进。
中庭之蛇莫尔科思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熟悉感,一种起源于它诞生之初,铭刻在存在本源中的感觉。
“永恒领域——克罗诺斯遗忘之纱。”
随着斯特迪文低沉的私语,整个无尽之海,连同时空本身,都彻底停止了运转。
万事万物都陷入了永恒的静止,除了远处那头仍在向卷轴倾注灵魂的青铜巨龙,以及他头顶上那只瑟瑟发抖的紫色小龙。
小紫只是远远地看见那无数个时钟魔法阵爆发出光芒,然后周围的一切,那毁天灭地的巨口,那咆哮的海洋,就都变成了画。
他那被恐惧冻结的思维,终于有了一丝活动的空间。他低下头,看着身下老大那庞大而坚实的背脊,一股勇气从心底涌出。
他鼓起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紧了拉德维格头顶上的一根龙角。
现在,自己的老大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正在把自己的所有过往,所有荣耀与屈辱,都源源不断地输入那个神奇的魔法卷轴。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老大,为他打气。
而拉德维格,始终沉浸在自己那波澜壮阔的五百年回忆里,对外界这足以颠覆世界的一幕,一无所知。
克罗诺斯遗忘之纱,那是传说中第二代神王消逝之后,他破碎的神格与神力残留在各个宇宙维度深处,所形成的特殊区域。
在那些区域里,时间法则因神力的紊乱而彻底失效,时间不再向前流动,万物都陷入永恒的静止,就像被一层无形的、隔绝了岁月的纱幕所笼罩。
而斯特迪文,正是从那些遗落的传说与禁忌的知识中,窥探到了这神之领域的奥秘,并从中窃取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影子,为己所用。
即便是身为至圣法师的他,也完全无法真正染指那属于神王的残余神力,他此刻所施展的,连那真正神力的亿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斯特迪文很清楚,自己这个照猫画虎的法术,根本不可能真正抵挡住莫尔科思这种在自身世界近乎无敌的古老存在。
但是,他掌握着一个更为重要的情报。
那就是,中庭之蛇莫尔科思,曾经是神王克罗诺斯的宠物,是整个宇宙中最敬畏自己主人的存在。
那遮天蔽日的蛇体,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斯特迪文施展的“克罗诺斯遗忘之纱”,其力量本身根本无法停止中庭之蛇分毫。
莫尔科思之所以停了下来,完全是因为它从这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法术中,感受到了那隔了数十亿年光阴,却依旧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主人的气息。
那种源自血脉与灵魂的熟悉感与畏惧,让它不敢动弹分毫。
主人的意志,是它绝对不敢违抗的铁则,哪怕那仅仅是一丝微弱到如同幻觉的气息。
斯特迪文的胸口剧烈起伏,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华贵的深红色魔法长袍,紧紧贴在身上。
他知道,自己骗不了莫尔科思多久,这头古老的巨兽很快就会从这气息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壳。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拉德维格那一边,能够尽快完成卷轴的仪式,打开通往原初之界的道路……
斯特迪文的视线穿透了凝固的虚空,牢牢锁定在眼前那静止的、足以吞噬星辰的巨型蛇嘴上。
那遍布其内的尖牙利齿,每一颗都堪比连绵的山脉,森然的寒光被封印在永恒的刹那之中,再无半分狰狞。
天与海的界限早已模糊,一同被这无边巨口所吞没,构筑成一幅静默而恐怖的末日画卷。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奔流的魔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抽干,维持着这名为“克罗诺斯遗忘之纱”的庞大魔法。
这并非真正的力量,只是一缕借来的、早已消散在数十亿年光阴里的神之气息。
他脚下的时钟法阵光芒已然黯淡,每一次心跳,都感觉有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在刺穿他的灵魂,提醒着他这场豪赌的极限。
那遮天蔽日的蛇体,在静止中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抖,那是源自灵魂本源的困惑与畏惧。
斯特迪文清楚,这头古老的巨兽即将从对主人的追忆中挣脱,它会发现这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壳。
“拉德维格,只能靠你了……”
至圣法师的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响起,轻微得如同呓语,却又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的目光越过那毁灭的图景,投向遥远的、唯一还在流动的时空孤岛。
“希望我们伟大的魔龙王,能够获得原初之神的青睐吧……”
……
无尽之海的另一边,悬浮在半空中的拉德维格,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外界的剧变。
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怪风停息了,那咆哮不休的漆黑海水凝固了,甚至连那股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他龙鳞都为之绷紧的致命威胁,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灭的烛火,骤然消散。
世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沉浸在记忆传输的魔龙王终于发现了不妥的地方,他那颗经历了五百年风霜的龙脑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是斯特迪文的杰作。他无法想象,要施展何等通天彻地的魔法,才能让中庭之蛇莫尔科思这等存在陷入停滞。
其难度,丝毫不亚于重塑一个微世界。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神秘的至圣法师究竟动用了何种禁忌手段,但此刻,一种名为信任的情感,在他那高傲的龙心中悄然滋生。
就像斯特迪文相信他能完成这匪夷所思的认可一样,他也选择相信对方能为自己争取到这宝贵到无法估量的片刻安宁。
就在他将心神从外界收回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暖流。
那股暖流并非来自魔力,而是从他头顶坚硬的龙角上传来,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信念。
是小紫。
在他沉浸于五百年回忆的洪流中时,是这个小家伙一直紧紧抱着他的龙角,用自己最纯粹的方式传递着勇气和支持。
“小紫,斯特迪文,多谢你们了……”
拉德维格在心中低语,随即,他那紧闭了许久的金色竖瞳,缓缓睁开。
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从他睁开的双眼中迸发而出,与他龙爪间捧着的卷轴交相辉映。
此刻的卷轴,早已不是凡物。
它不再是单纯的魔法羊皮纸,而是变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记忆银河。
上面闪烁着他征服大陆时燃起的熊熊烈焰,流淌着他被封印五百年时的无尽孤寂,沉淀着他身为魔龙王时积累的黄金宝藏的璀璨,也交织着他如今身为青铜龙的隐忍与坚毅。
五百年的荣耀与屈辱,五百年的狂傲与落寞,尽数浓缩于这方寸之间。
卷轴已经吸纳了他所有的过往,变得滚烫而沉重,仿佛承载了一个完整的生命。
“去吧!去欢愉之神大人那里!”
拉德维格发出一声震彻灵魂的咆哮,他那强壮的龙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的魔力,将这道承载着他一生的记忆洪流,朝着远处那个唯一的、散发着暧昧气息的粉色光点,猛地投掷了过去!
那卷轴在脱手的瞬间,化作一道五光十色的流星,撕裂了静止的空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
“希望我的故事,能让您老人家满意!”
拉德维格昂着巨大的龙首,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道飞速远去的光,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祈求,反而充满了属于灭世魔龙王的、不容置喙的骄傲。
……
遥远的私人图书馆内,凯撒巨大的金色龙躯上,每一片鳞甲都绷得死紧。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的口鼻间喷出,让周围浮动的典籍都泛起了焦痕。
他正通过那道脆弱的空间连接,一瞬不移地注视着无尽之海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了斯特迪文那岌岌可危的魔法,也看到了拉德维格孤注一掷的投射。
他的心神已经提到了顶点,随时准备撕裂空间,不计任何代价将他的朋友们拉回来。
任务失败了又如何?只要他们都还活着,就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对凯撒而言,没有什么比同伴的性命更加重要。
就在他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看到那道承载着拉德维格一生的流光,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
卷轴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进了那个诡异的粉色光点之中。
它没有引起任何爆炸或是能量的对冲,而是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被那粉色的光晕轻柔地、不容抗拒地吞噬、卷入,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又重归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