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滨海市的上空。缉毒支队的指挥中心里,十二块拼接屏将整面墙占得满满当当,荧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陈宇捏着保温杯的手指泛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后颈突突直跳的动脉——距离线人提供的交易窗口还有七十二小时,可屏幕上那几个代表毒贩的红点,正像受惊的鱼群般在城市地图上乱蹿。
“三组汇报,目标车辆刚从城西物流园出来,没停三分钟就拐进了拥军路的老巷子。”耳麦里传来林伟压着嗓子的汇报,背景音里混着老式自行车叮铃铃的脆响,“巷子里全是岔路,我们跟到第三个拐角就丢了。”
陈宇的指节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目光死死锁在地图上拥军路那片蛛网般的巷道。那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棚户区,三米宽的主路两旁挤着两百多户人家,私搭的棚子把阳光都切成了碎片。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类似的巷子里,老队长为了追一个带枪的毒贩,被晾衣绳上的竹竿绊倒,子弹擦着耳朵钉进砖缝里。
“让三组原地待命,调无人机从东北角的信号塔起飞。”他抓起桌上的红色马克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亮着红光的监控探头,“通知技术科,把这三个点位的实时画面切过来,重点盯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左撇子,走路时左肩比右肩低两公分。”
话音刚落,屏幕左侧的画面突然一阵晃动。技术员小张手忙脚乱地调整参数,嘴里念叨着:“奇怪,信号怎么突然断了?”陈宇凑近屏幕,看见画面消失前的最后一帧:拥军路中段的电线杆上,一个穿着环卫服的人正仰头摆弄摄像头,手里的抹布下面露出半截剪线钳的银光。
“他们在反监控。”副队长赵刚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发白,“这群杂碎比上次那伙更专业,连我们新装的4G探头都能找着。”
陈宇没接话,转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贴着五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都是近三天拍到的毒贩身影。他拿起磁贴在第五张图上重重一按——那是昨晚在码头拍到的侧脸,男人下颌线有道三厘米的疤痕,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向右撇。线人说这是“刀疤”,这次交易的主要接头人,据说以前是边境线上的雇佣兵。
“把近一周全市所有监控设备的故障记录调出来。”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按时间排序,标在地图上。”
小张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很快,屏幕上的城市地图被密密麻麻的黄色三角覆盖。陈宇盯着那些三角看了足足五分钟,突然用红笔在中间画了个圈——以城中心的百货大楼为圆心,半径五公里的范围内,三天内竟然有十七处监控设备“故障”,而且全集中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
“他们在画安全区。”赵刚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圈里的位置,“这里面有三个地铁站,七个公交枢纽,还有火车站的侧门。”
陈宇的目光扫过圈里那个亮着蓝灯的图标——市第一医院。上周刚有护士举报,说急诊科总有些陌生人用现金买注射器,而且每次都指定要带针头保护套的那种。他想起资料里写的,这批新型毒品是晶体状,要用特制的针管静脉注射,比传统粉末的隐蔽性强十倍。
“让二组去医院门口守着,重点看内科门诊的取药窗口。”他扯下墙上的值班表,把林伟的名字划掉,换上了女警苏晴的名字,“苏晴去,穿便装,假装成候诊的病人。刀疤对女性戒心低,上次在菜市场,他跟卖菜大妈聊了五分钟才走。”
凌晨两点,苏晴坐在医院门诊楼的长椅上,手里捏着张伪造的胃镜检查单。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想起五年前当实习医生的日子——那时她总穿着白大褂在病房里穿梭,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穿着碎花裙,在候诊区盯梢。
“姑娘,你也胃疼啊?”旁边的老太太递过来个暖水袋,皴裂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我家老头子疼了二十年,喝这个偏方就好。”
苏晴刚要接话,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取药窗口前的身影。男人戴着压得很低的棒球帽,左手捏着处方单,右手插在裤袋里。轮到他时,苏晴清楚地看见,他递过去的单子上写着“胰岛素注射液”,可接过药盒时,右手食指在盒底飞快地敲了三下——那是毒贩常用的确认信号,代表“货没问题”。
她悄悄按下藏在袖口的录音笔,起身假装去接热水。经过男人身边时,一股淡淡的柴油味飘进鼻子,混杂着廉价古龙水的味道。这味道她在码头的监控录像里闻到过——刀疤每次从货轮上下来,身上都带着同样的气息。
“热水间在那边。”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苏晴转头,看见他帽檐下露出的半截脸,疤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像条扭曲的蜈蚣。
“谢谢。”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发虚,手故意一抖,暖水瓶里的水溅在男人的鞋面上。
男人猛地后退一步,右手闪电般从裤袋里抽出来——那是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关节突出,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茧。苏晴注意到他手套的食指处有个破洞,露出里面结痂的伤口。
“走路不长眼啊?”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厉,但眼神却瞟向了门诊楼的玻璃门。苏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三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站在门外卖烟,手指都插在夹克口袋里,明显是在放哨。
她低下头假装道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按出“发现刀疤,身边有三名护卫,取药窗口可能有内鬼”,发送给指挥中心。抬头时,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取药窗口的护士在低头数着什么,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凌晨四点,指挥中心的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焦味。陈宇把苏晴发回来的录音反复听了三遍,当听到“胰岛素注射液”几个字时,突然按下暂停键。
“查市一院近一周的胰岛素处方。”他指着屏幕上的药品出库记录,“重点看开单医生和取药人姓名。”
小张噼里啪啦地操作着,很快调出一串名单。陈宇的目光在名单上扫过,突然停在一个名字上——李梅,内分泌科的副主任医师,近三天开了七张胰岛素处方,取药人姓名各不相同,但身份证号的前六位都是邻市的。
“查这个李梅。”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咖啡溅出来在桌面上晕开,“看看她的银行流水,还有最近的通话记录。”
两个小时后,赵刚拿着一叠资料冲进来,脸色铁青:“找到了!李梅的丈夫三个月前因为吸毒被抓,现在还在看守所。上周她账户里多了五十万,来源是个空壳公司,注册地址就在城西物流园——跟林伟刚才盯的地方一模一样!”
陈宇突然想起什么,抓起桌上的城市地图,手指沿着拥军路的巷道往前划,穿过三个路口,正好指向市一院的后门。那些被破坏的监控设备,像一个个被挖掉的眼睛,在这条隐秘的路线上形成了完美的盲区。
“他们在用医院当中转站。”他突然明白过来,“白天用胰岛素的处方传递消息,晚上从后门把毒品装进救护车,借着急诊转运的名义送出去。”
话音刚落,耳麦里传来林伟的惊呼:“队长!物流园里开出辆救护车,车牌号是……跟市一院的急救车一模一样!”
陈宇冲到屏幕前,看见那辆白色的救护车正拐上环城高速,车顶上的警灯没亮,却在挡风玻璃上贴着急诊转运的标识。他立刻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目标已上环城高速,往南行驶。一组从东侧拦截,二组封锁高速出口,三组跟紧但别暴露——交易地点很可能在高速服务区!”
监控画面里,救护车在第三个服务区停下。刀疤从副驾驶下来,戴着白色口罩,手里拎着个银色的保温箱。他没去便利店,而是径直走向停车场角落里的黑色越野车。就在两车距离不到三米时,刀疤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服务区的摄像头——那个摄像头三天前刚“故障”,此刻正对着天空。
他突然转身往回走,手里的保温箱被扔在地上,发出玻璃破碎的脆响。陈宇心里一沉,知道对方发现了异常——他们算准了警方会盯高速,却没想到刀疤会用这种方式试探。
“各单位保持原位,别轻举妄动!”他对着对讲机大喊,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看他往哪走。”
刀疤钻进救护车,车子突然调转方向,逆行冲上应急车道。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几乎要穿透屏幕,赵刚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疯了吗?这是要冲卡!”
陈宇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救护车在逆行前,后窗闪了三下。他立刻调看周边监控,发现三公里外的桥下,停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车顶上的天线正在转动。
“他们要换车。”他突然抓起外套,“通知附近的交警,用查酒驾的名义拦住救护车,但别搜车。真正的交易在桥下!”
当陈宇带着队员赶到桥下时,面包车的后门正敞开着。刀疤刚把一个黑色背包扔上去,就被刺眼的车灯照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去摸腰,却被扑上来的林伟按在地上,脸狠狠撞在满是碎石的路面上。
“搜他的左口袋。”陈宇的声音在夜风中带着寒意。林伟伸手一摸,掏出个微型对讲机,里面还在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面包车里的人已经跑了,但背包还在。赵刚拉开拉链,里面是用油纸包着的白色晶体,足有五公斤重。他抬头看向陈宇,眼里闪过一丝疲惫的兴奋:“队长,人赃并获。”
陈宇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救护车被交警拦下的地方,红蓝交替的灯光在夜雾里明明灭灭。他想起李梅在审讯室里哭着说的话:“他们说只要帮这一次,就放了我丈夫……”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指挥中心的屏幕终于暗了大半。陈宇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保温杯里的咖啡早已凉透。他掏出手机,翻到女儿的照片——六岁的小姑娘举着满分的试卷,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还有三十六个小时。”他轻声对自己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女儿的笑脸,“不能出任何差错。”
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板上的磁贴被重新排列,新的路线图正在画就,而那些代表毒贩的红点,在城市的另一端,又开始了新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