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是那种毫无温度的冷白，直直地打在鬼王坤的脸上，将他眼角的皱纹、鬓边的白发以及眼底的疲惫与绝望都照得无所遁形。他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双手被铐在椅扶手上，手腕处因为挣扎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面前的金属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像一滴无法抹去的罪证。
赵刚坐在鬼王坤对面，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卷宗，里面是警方这些天收集到的关于老鬼犯罪集团的证据——偷渡人员的报案记录、伪造的护照和签证样本、银行流水明细、以及线人张强提供的证词。他没有急于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老鬼，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这二十年的罪恶都看穿。副支队长李军坐在赵刚身边，手里拿着一支笔，随时准备记录。审讯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单调而压抑，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老鬼的心上。
沉默了足足十分钟后，老鬼终于忍不住了。他抬起头，避开赵刚的目光，看向审讯室冰冷的墙壁，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我交代。”
赵刚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头说，一字一句都要真实。你的犯罪网络，你的运作模式，还有你背后的所有同伙，都要说清楚。”
老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思绪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他刚刚踏入偷渡行业的日子。
“我……我是从二十年前开始做这行的。”老鬼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时候，我刚从监狱里出来，找不到工作，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走投无路之下，才跟着一个叫‘虎哥’的人做起了偷渡生意。虎哥是当时滨海市有名的‘蛇头’，手下有一批人，专门负责把想出国的人送到国外去。我刚开始只是个小跟班，负责给偷渡人员带路、安排住宿，一个月能挣个几千块钱。”
“后来呢？”赵刚追问道，“你是怎么取代虎哥，成为滨海市最大的‘蛇头’的？”
提到“虎哥”，老鬼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虎哥这个人，太贪心，也太张扬。他不仅组织偷渡，还经常欺负偷渡人员，克扣他们的钱财，有时候甚至会把一些不听话的偷渡人员卖给境外的黑工厂。有一次，他组织了一批偷渡人员出海，因为船只超载，在途中遇到了风浪，船翻了，十几个人都葬身大海。这件事闹得很大，警方开始大力打击偷渡犯罪，虎哥也被警方盯上了。”
老鬼顿了顿，喝了一口凉白开，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已经跟着虎哥做了五年，对整个偷渡流程都了如指掌，而且也积累了一些人脉。我知道，虎哥迟早会出事，所以我就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把一些对虎哥不满的‘马仔’都拉拢到了自己身边。后来，警方终于抓住了虎哥的把柄，在一次抓捕行动中将他抓获。虎哥被抓后，他的手下群龙无首，我趁机接管了他的生意，成为了新的‘蛇头’。”
“你接管生意后，是怎么运作的？”李军问道，手中的笔在纸上快速地记录着。
老鬼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我接管生意后，吸取了虎哥的教训，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我知道，想要把生意做大，就必须建立一个严密的组织，而且要做好反侦察工作。所以，我把整个犯罪网络分成了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由不同的人负责，彼此之间不直接联系，只通过我一个人进行协调。”
“具体说说。”赵刚说道。
“好。”老鬼点了点头，“首先是招募部，由一个叫‘老鼠’的人负责。老鼠的主要工作是在全国各地招募偷渡人员，他会通过一些地下渠道，比如网吧、劳务市场、甚至是一些偏远的农村，寻找那些想出国发财但又没有合法途径的人。老鼠会向他们承诺，只要交一笔费用，就能保证他们顺利出国，并且能找到高薪的工作。”
“费用大概是多少？”赵刚问道。
“不一定，”老鬼说道，“根据目的地的不同，费用也不一样。去美国、加拿大这些国家，费用大概在二十万到五十万之间；去东南亚一些国家，费用相对较低，大概在五万到十万之间。这些费用，偷渡人员需要先交一半作为定金，剩下的一半，等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后，再由他们的家人或者朋友交上来。”
“然后呢？”李军追问道。
“然后是证件部，由一个叫‘博士’的人负责。博士以前是做假证的，手艺非常好，他能伪造各种国家的护照、签证、身份证等证件，足以以假乱真。偷渡人员交了定金后，博士就会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为他们伪造相关的证件。为了确保证件的安全性，博士会经常更换伪造证件的地点，而且每次伪造证件都会使用不同的材料和技术。”
“接下来是运输部，由一个叫‘铁牛’的人负责。铁牛以前是开货车的，对全国各地的路线都非常熟悉。他的主要工作是将招募到的偷渡人员，从全国各地运输到滨海市。为了躲避警方的检查，铁牛会选择一些偏僻的路线，而且会经常更换运输车辆。有时候，他会把偷渡人员藏在货车的车厢里，有时候，他会把他们伪装成旅游团的成员，乘坐大巴车或者火车来到滨海市。”
“最后是出海部，由一个叫‘海狼’的人负责。海狼是一个渔民，对大海非常熟悉，而且他有几艘专门用于偷渡的船只。当偷渡人员到达滨海市后，海狼会安排他们住在海边的一些隐蔽的渔村里，等待合适的出海时机。一般来说，海狼会选择在深夜或者凌晨，当海警巡逻比较松懈的时候，安排船只出海。船只出海后，会先行驶到公海，然后再与境外的船只对接，将偷渡人员转移到境外的船只上，由境外的船只将他们送到目的地。”
赵刚静静地听着老鬼的交代，眉头越皱越紧。他没想到，老鬼的犯罪网络竟然如此严密，分工如此明确。这也难怪，警方之前多次对他进行抓捕都以失败告终。
“你刚才说，你还涉嫌贩卖人口和毒品，”赵刚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这些事情，你也给我说清楚。”
提到贩卖人口和毒品，老鬼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知道，这两项罪名都是重罪，一旦查实，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惩罚。
“我……我确实贩卖过人口和毒品。”老鬼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在五年前，有一个境外的老板找到我，说他在国外开了一家工厂，需要大量的工人，让我帮他招募一些人，并且承诺，每给她送一个人，就给我一万块钱的报酬。我当时一时贪念，就答应了他。”
“那个境外老板是谁？他的工厂在哪里？”赵刚追问道。
“他……他叫约翰，是一个美国人。”老鬼说道，“他的工厂在墨西哥，主要是生产电子产品的。那些被我贩卖过去的人，到了工厂后，就会被强迫劳动，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而且工资非常低，还经常被工厂的管理人员打骂。如果有人敢反抗，就会被关进小黑屋，甚至会被殴打致死。”
“你总共给约翰送了多少人？”李军问道。
“大概……大概有两百多人。”老鬼低着头，不敢看赵刚和李军的眼睛，“我知道，我做错了，我对不起那些被我贩卖过去的人，对不起他们的家人。可是，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被钱冲昏了头脑。”
“毒品呢？”赵刚继续追问道，“你是怎么涉足毒品生意的？”
“毒品生意是我三年前开始做的。”老鬼说道，“当时，我认识了一个叫‘蝎子’的人，他是一个毒品贩子。蝎子说，贩卖毒品非常赚钱，让我跟他合作，一起把毒品从境外走私到国内来。他承诺，每走私一批毒品，就给我分成。我当时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钱，急需用钱，就答应了他。”
“你们是怎么走私毒品的？”赵刚问道。
“我们一般是通过偷渡的船只来走私毒品。”老鬼说道，“蝎子会把毒品藏在偷渡人员的行李里，或者藏在船只的夹层里。当船只出海后，会在公海与境外的毒品贩子对接，将毒品接过来，然后再运到国内。运到国内后，蝎子会安排人将毒品取走，然后再进行销售。我主要负责提供船只和运输路线，蝎子负责提供毒品和销售渠道。我们每次走私的毒品数量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几公斤，有时候是十几公斤。”
“你总共走私了多少毒品？”李军问道。
“大概……大概有五十多公斤海洛因，还有一些冰毒和大麻。”老鬼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我罪大恶极，我死有余辜。可是，我真的很后悔，我不该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赵刚看着老鬼，眼神冰冷。他知道，老鬼现在说的这些话，可能只是为了博取同情，想要减轻自己的罪行。但是，无论他怎么后悔，他所犯下的罪行都已经无法挽回，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都需要一个交代。
“你刚才说，你与一些境外企业勾结，将被贩卖人员输送到这些企业，”赵刚再次问道，“除了约翰的工厂，还有其他的企业吗？这些企业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
老鬼抬起头，看着赵刚，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知道，一旦把这些境外企业的情况交代出来，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甚至可能会遭到境外势力的报复。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他不交代清楚，警方是不会放过他的。
“还有……还有几家企业。”老鬼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有一家是在柬埔寨的服装厂，老板是一个中国人，叫陈老板。这家服装厂主要是生产服装，然后出口到国外。那些被我贩卖过去的人，到了服装厂后，就会被强迫劳动，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而且工资非常低。还有一家是在泰国的渔船上，老板是一个泰国人，叫桑坤。这些渔船主要是在泰国海域捕鱼，那些被我贩卖过去的人，到了渔船上后，就会被强迫捕鱼，每天要工作二十多个小时，而且经常会被渔民打骂。如果有人敢反抗，就会被扔进海里喂鱼。”
“这些企业，你是怎么和他们联系上的？”赵刚追问道。
“都是通过一些中间人联系上的。”老鬼说道，“这些中间人，有的是在境外做生意的中国人，有的是当地的黑帮成员。他们会给我提供这些企业的信息，然后我再和企业的老板联系，商量具体的合作事宜。一般来说，我会先给企业的老板送几个 sample（样本），让他们看看人员的质量。如果他们满意，我们就会签订合作协议，然后我就会开始为他们招募人员。”
“合作协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李军问道。
“合作协议的内容主要是关于人员的数量、费用、运输方式等方面的规定。”老鬼说道，“一般来说，企业的老板会根据人员的数量和技能，给我支付相应的费用。费用一般是在每个人一万块钱到五万块钱之间。运输方式主要是通过偷渡的船只，将人员运送到目的地。”
赵刚静静地听着老鬼的交代，心中充满了愤怒。他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境外企业，为了追求高额的利润，竟然不惜违法犯罪，购买被贩卖的人口，强迫他们劳动。这些企业，就像一个个吃人的恶魔，吞噬着无数无辜的生命。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赵刚问道，“关于你的犯罪网络，还有你背后的同伙，有没有遗漏的？”
老鬼仔细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了，我知道的都已经交代了。我的手下，老鼠、博士、铁牛、海狼，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他们的姓名、身份和藏身之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那些境外的企业老板和中间人，我也已经告诉你们了。我真的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了。”
赵刚看着老鬼，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他知道，老鬼极其狡猾，很可能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但是，现在老鬼已经明确表示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继续审讯下去，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新的收获。
“好吧，”赵刚说道，“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们都会进行核实。如果我们发现你有任何隐瞒或者撒谎的地方，后果自负。”
老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警方一定会对他说的这些话进行核实，如果发现他有隐瞒或者撒谎的地方，等待他的将是更加严厉的惩罚。
赵刚和李军站起身，准备离开审讯室。就在这时，老鬼突然抬起头，看着赵刚，声音沙哑地说道：“赵队，我……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赵刚停下脚步，问道。
“我……我想见一见我的老母亲。”老鬼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我知道，我犯下了滔天罪行，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所有被我伤害过的人。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向她忏悔我的罪行。”
赵刚看着老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老鬼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他所犯下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但是，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亲情。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见一见自己的老母亲，也是人之常情。
“你的老母亲在哪里？”赵刚问道。
“她……她在老家，滨海市下辖的一个小县城里。”老鬼说道，“她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好。我这些年，因为做这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一直不敢回家见她，只能偶尔给她寄一些钱。”
赵刚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吧，我会考虑你的请求。但是，在我们核实完你的所有罪行之前，你是不能见她的。而且，就算我们同意你见她，也会有警员在场监督。”
老鬼点了点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谢谢赵队，谢谢赵队。我……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争取宽大处理。”
赵刚没有再说话，转身和李军一起离开了审讯室。
走出审讯室，李军看着赵刚，说道：“赵队，你真的要让他见他的老母亲吗？我觉得，像他这样的罪犯，根本不配。”
赵刚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他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但是，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亲情。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见一见自己的老母亲，也是人之常情。我们虽然是警察，但也不能剥夺他最后的这点权利。而且，让他见一见他的老母亲，或许能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罪行，更加配合我们的工作。”
李军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赵队，我明白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赵刚说道，“我们要立刻组织警力，根据老鬼交代的线索，对他的手下进行抓捕。同时，我们要联系国际刑警组织，请求他们协助我们，对那些境外的企业老板和中间人进行抓捕，并追缴他们的非法所得。另外，我们还要对老鬼交代的所有事情进行核实，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是！赵队！”李军说道。
赵刚看着审讯室的方向，眼神坚定。他知道，虽然老鬼已经被抓了，但是打击偷渡犯罪和贩卖人口犯罪的斗争还没有结束。接下来，他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很多罪犯要抓。但是，他相信，只要他们坚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够彻底摧毁老鬼的犯罪集团，还社会一个安宁，还那些被伤害过的人一个公道。
指挥中心里，警员们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根据老鬼交代的线索，迅速制定了抓捕计划，并开始联系各个相关部门，协调抓捕工作。一张张抓捕令被签发，一支支抓捕队伍被派出，一场更大规模的抓捕行动，正在滨海市乃至全国范围内全面展开。
而审讯室里，老鬼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空，眼神中充满了悔恨和绝望。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完了。二十年的黑色生涯，最终换来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想起了那些因为他而葬身大海的偷渡人员，想起了那些被他贩卖到境外、遭受着非人折磨的人，想起了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家庭，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默默地祈祷，希望警方能够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再见一见自己的老母亲，向她忏悔自己的罪行。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了审讯室，给冰冷的审讯室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温暖。但这丝温暖，却无法驱散老鬼心中的寒冷和绝望。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