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初霁后的惨白阳光,冰冷地洒在襄平城东的辽阔雪原上。空气清冽刺骨,吸一口都似有冰碴刮过喉管。刘备的幽州主力,如同从地平线上生长出来的钢铁森林,旌旗如海,刀枪映着惨淡的日光,列成森严的阵势,稳稳地扎在西南方向。巨大的玄色“汉”字大纛与“幽州牧刘”的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沉默却散发着无言的磅礴威压。中军旗下,刘备金盔玄氅,腰悬雌雄双剑,剑未出鞘,但那沉静如渊的目光扫过战场,却比任何锋刃更令高句丽人胆寒。
北面,张方那支如同鬼魅般的黑锋骑已悄然抵达,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扼住了通往玄菟的退路。赵云的白袍银枪与张飞的玄甲蛇矛并立在襄平东门城头,身后是经历血火淬炼、士气如虹的守城精锐!三面合围之势,如同缓缓收紧的铁钳,将高句丽大营死死钳制在这片冰封的绝地之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重压之下,东南方向,辽河冰封的河面上,扬起了大片的烟尘和仓惶的旗帜!高发歧终于率领他那支从西安平城下撤下来的、同样疲惫不堪且士气低迷的军队,如同惊弓之鸟般,跌跌撞撞地奔到了大营边缘。
然而,紧随其后,如同跗骨之蛆!
“呜——呜——呜——!”
苍劲激昂的白马义从号角声撕裂长空!一道白色的闪电,如同从雪原尽头奔涌而出!公孙瓒一马当先,白袍银甲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他身后,是数千如同雪崩般席卷而来的白马义从!弓弦如霹雳,箭矢如飞蝗,精准而狠辣地泼洒向高发歧断后的部队!
“杀——!勿放走一个高句丽狗!”公孙瓒的怒吼带着刻骨的恨意与追击的畅快!白马义从如同最锋锐的剃刀,狠狠切入高发歧军混乱的后队!刀光闪烁,血花飞溅!高句丽后军瞬间人仰马翻,惨嚎遍野,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追击彻底打懵、冲散、碾碎!如同滚烫的烙铁刺入积雪,高发歧辛辛苦苦带回来的这支“援军”,尚未与主力汇合,尾巴便被公孙瓒硬生生撕咬下来一大块!残兵败将哭喊着、推搡着,如同决堤的浊流,更加混乱地涌入本已拥挤不堪的高句丽大营,将恐慌和绝望的瘟疫彻底带了进去!
高发歧在亲卫的死命护卫下,狼狈不堪地冲入中军大营,头盔歪斜,甲胄染血,脸上是惊魂未定和暴戾交织的扭曲。他冲到高延优面前,未及开口诉苦或质问,高延优却猛地抬手,将一封刚刚送达、染着暗红色冰渍的鹰信,重重拍在案上!他的脸色,比帐外的雪地还要苍白,文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近乎空洞的震惊与悲怆。
“国内急报…”高延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国王…高男武…山陵崩了!”
“什么?!”高发歧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踉跄后退一步,暴戾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茫然取代!国王…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帐内死寂,落针可闻。唯有帐外溃兵涌入的哭喊和营中弥漫的恐慌,如同背景的噪音,衬托着帐内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高延优缓缓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再睁开时,眼中那文雅的光泽已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权衡所取代。他环视帐中神色各异的将领,最后目光落在案上那封染血的鹰信上,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
“天意…天意如此。襄平城下,三面铁围,强敌环伺,士卒离心。国内…又逢新丧,国本动摇。”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降矣。为这数万儿郎性命计,为高句丽宗庙社稷存续计…向汉军…请降!”
“降?!”高发歧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猛地跳了起来!眼中刚刚褪去的暴戾瞬间被更凶猛的火焰点燃!他死死盯着高延优,手指因用力而捏得发白,按在腰间刀柄上:“王兄!你疯了?!国王新丧,王位空悬!此刻正是我等兄弟力挽狂澜,携破襄平之威名归国,承继大统之时!岂能…岂能向那刘备小儿屈膝投降?!王冠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你…你竟要放弃?!”
“王冠?”高延优猛地抬头,文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狰狞的怒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和嘲讽,“发歧!你睁开眼看看!看看外面那铺天盖地的汉军旌旗!看看营中这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士气!看看你我麾下这疲惫之师!再看看…那封染血的王讣!王冠?那不过是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一抹虚影!再打下去,你我连同这数万高句丽最后的精锐,都将葬身这辽东雪原!成为他人王冠下的枯骨!投降,是耻辱,但至少…能活命!能保住高句丽的种子!”
“活命?耻辱地活命?!”高发歧暴怒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高延优脸上,“我高句丽勇士,宁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绝不摇尾乞怜!王兄!你被那刘备吓破了胆!你懦弱!你不配承继王位!”他猛地抽出半截佩刀,寒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容,“要降你降!我高发歧,誓与汉军血战到底!待我杀回国都,登上王位,再提兵踏平幽州!”
兄弟二人,一个疲惫决绝,一个暴戾疯狂,在摇曳的烛火下怒目相对,如同两头争夺领地的困兽。帐中将领噤若寒蝉,无人敢劝。巨大的分歧如同冰冷的裂痕,瞬间撕碎了高句丽军最后一丝凝聚力。
“你…你不可理喻!”高延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发歧,最终化作一声充满无力感的叹息,“罢!罢!你自领本部!明日…明日我自会派人向刘备请降!”他疲惫地挥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
当夜,高句丽大营死寂得如同坟墓,却又暗流汹涌。绝望、猜忌、不甘、野心…在各种情绪中发酵。
烛火摇曳,将高延优伏案疾书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正亲自撰写着那份注定载入史册的降表,字迹依旧清隽,却带着沉重的滞涩。文辞谦卑,极尽臣服之意。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搁下笔,望着跳动的烛火,长长吁了一口气。屈辱,但或许…是唯一的生路。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欲唤人。
突然!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烛火剧烈的摇曳!
高延优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截染血的、狰狞的刀尖,从他胸口透衣而出!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华贵的袍服。
“呃…”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艰难地、一点点扭过头。
烛光映照下,高发歧那张因暴戾和野心而扭曲的脸庞,近在咫尺!眼中没有丝毫兄弟情谊,只有赤裸裸的杀意和即将攫取权力的疯狂!
“王兄…安心去吧。”高发歧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高句丽的王冠…和这支大军,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他猛地抽出佩刀!
血光迸溅!高延优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案几上,将那封未干的降表染得一片猩红!文雅的眼眸中,最后凝固的是无尽的震惊、悲哀与…一丝了然的解脱。烛火跳动了一下,帐内重归死寂,唯有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片刻后,高发歧提着滴血的佩刀,大步走出营帐,对着帐外几名早已被其收买、面无人色的亲卫将领厉声喝道:
“大对卢高延优,畏敌怯战,意欲叛国降敌!已被本将诛杀!传令三军!”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弑兄夺权后的疯狂与不容置疑,“立刻拔营!抛弃一切辎重!公孙度的那些降卒,留在大营断后!点燃所有营帐烽燧,阻挡追兵!高句丽本部所有将士,随本将——轻装简从,沿梁水全速撤回国内城!”
“诺…诺!”将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政变吓得魂飞魄散,哪敢不从。
很快,高句丽大营彻底炸开了锅!混乱达到了顶点!忠于高延优的部将试图反抗,被高发歧的亲信血腥镇压!被抛弃的公孙度降卒在绝望和愤怒中点燃了营帐,试图制造混乱,却被高句丽督战队残酷斩杀!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在这片人为制造的混乱与火海烟幕的掩护下,高发歧纠集了所有他能控制的高句丽本部精锐,抛弃了所有累赘,如同丧家之犬,仓惶地向东南方——国内城方向亡命奔逃!
“主公!高句丽营中大乱!火光四起!似有大规模异动!”了望哨兵急报。
刘备、赵云、张飞、田豫等人早已登城。望着高句丽大营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以及那明显分流的、一部分陷入火海混乱、一部分却急速向东南移动的烟尘轨迹,刘备眼中精光爆射!
“高发歧弑兄夺权,断尾求生!”刘备的声音冰冷而精准,瞬间洞悉了敌营剧变,“他想跑!”
雌雄双剑在腰间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渴饮敌血!
“传令!”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席卷天地的杀伐意志:
“张方!黑锋骑!自北向南,沿辽河西岸,给吾咬住高句丽溃军的尾巴!狠狠撕咬!勿使其安然脱身!”
“赵云!点齐襄平城内所有能战之骑!自西门出,与张方并进!向西压迫,驱赶溃军!”
“公孙瓒!”刘备的目光转向东南方那片白色旋风,“白马义从!自南向北,沿辽河冰面,全力追击高发歧中军!务必擒杀此獠!勿令其逃回国内城!”
“张飞!玄蛇骑休整待命,随时策应!步军稳固营盘,清剿断后残敌!”
“诺!”一道道命令化作无形的闪电,飞向各方!
“开城门——!”赵云一声令下,襄平西门轰然洞开!早已憋足了劲的幽州骑兵,在赵云的银枪指引下,如同开闸的怒龙,汹涌而出!
北面,张方的黑锋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瞬间启动!两千轻骑卷起雪浪,沿着辽河,风驰电掣般扑向溃军的侧翼!
南面,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更是快如闪电!他早已率军在辽河下游冰面严阵以待!看到高句丽溃军果然沿着冰河逃窜,公孙瓒狭长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寒光!
“儿郎们!雪耻的时候到了!随我——杀!”他手中马槊一指,数千白马义从如同离弦的白色箭矢,踏着光滑的冰面,以惊人的速度,斜刺里狠狠撞向高句丽溃逃大军的腰肋!
辽河冰面,高句丽溃军。
高发歧在亲卫的簇拥下,疯狂地抽打着战马,只想尽快逃离这片死亡之地。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三路追兵如同跗骨之蛆,从西、北、西南三个方向狠狠咬了上来!箭矢如同死亡的雨点,不断从后方和侧翼射入混乱的溃军队列,带起一蓬蓬血花!落马的士兵瞬间被汹涌的铁蹄踩成肉泥!绝望的哭喊和临死的惨嚎响彻冰河!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追兵!”高发歧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命令身边的将领分兵断后。然而,在如此高速的溃逃和恐怖的追击压力下,命令如同泥牛入海!断后的部队刚一脱离大队,瞬间就被汹涌而至的幽州铁骑淹没、吞噬!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速度最快!如同一柄锋利的剃刀,硬生生从溃军庞大的队伍中切割出一块!雪亮的马刀在阳光下划出道道致命的弧光,所过之处,高句丽士兵如同割麦般倒下!公孙瓒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着溃军核心那面慌乱移动的“高”字将旗!
“高发歧——!哪里走!”公孙瓒一声暴喝,声震冰河!他猛地一夹马腹,坐下神骏的白龙驹如同通灵,骤然加速,硬生生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扑那面将旗!
高发歧正亡命奔逃,忽觉脑后恶风袭来!他惊恐地回头,只见一道刺目的白光(公孙瓒的白袍银甲)已近在咫尺!一杆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马槊,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他的后心!
“啊——!”高发歧魂飞魄散!仓促间想挥刀格挡,却已是太迟!
“噗嗤——!”
锋利的槊刃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高发歧的后心铠甲,透胸而出!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带得飞起!
公孙瓒双臂较力,猛地将马槊向上一挑!高发歧那暴戾、惊骇、扭曲的脸庞在惨淡的阳光下凝固,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被高高挑在半空!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前后两个巨大的创口狂涌而出,染红了冰面!
“高发歧已死——!”公孙瓒炸雷般的咆哮响彻战场!他奋力一甩,高发歧的尸体如同沉重的沙袋,重重砸落在冰冷的辽河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一片猩红的冰渣!
主将授首!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崩溃!残余的高句丽士兵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奔逃!被三路幽州铁骑如同驱赶羊群般,肆意追杀、分割、歼灭!辽河冰面,化为一条猩红刺眼的死亡之路,直通向东南方那遥远的、象征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国境线…
暮色苍茫,笼罩着尸横遍野的辽河冰面。残阳如血,将冰面上那凝结的、蜿蜒的血河映照得更加刺目惊心。公孙瓒勒马立于冰河之上,白袍银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彻底染红,手中的马槊兀自滴落着粘稠的血珠。他冷漠地瞥了一眼脚下高发歧那死不瞑目的尸体,狭长的眼眸中,唯有大仇得报的冰冷杀意,以及…对那片白山黑水之地,更深沉的觊觎。
襄平城头,刘备按剑远眺,雌雄双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与这片战场残留的杀意共鸣。日月重光,龙蛇血狩,辽东的烽烟,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终于迎来了破晓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