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麓,初秋已至。层林尽染,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而过,卷起尘土与枯草。一支约莫五千人的队伍,正沿着崎岖的山道,沉默而迅速地东行。队伍打着杂乱的旗号,甲胄兵器也参差不齐,但人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与破釜沉舟的决绝。为首一将,身材魁梧,面有横肉,眼神闪烁不定,正是原黑山军头领之一,如今的上党郡都尉——杨奉!
杨奉心中憋着一团火。当初张燕被刘备招安,授以上党太守,成了朝廷命官,风光无限。而他杨奉,只捞到个都尉,还得留在黑山这穷山沟里,替张燕看守老巢,安抚那些桀骜不驯的旧部!凭什么?论资历,论勇武,他哪点比张燕差?袁绍的使者带着金珠玉帛和“征北将军、领并州刺史”的许诺到来时,那压抑已久的不甘和贪婪瞬间被点燃了!黑山数十万之众,若能由他杨奉掌控,再得袁绍支持,何愁不能裂土封疆?这乱世,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都尉!前面就是滏口陉东口!出了山口,便是魏郡地界!鞠义将军的人马,应该就在前面接应!” 一名心腹策马前来禀报。
杨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传令下去,加快速度!与鞠将军会合后,直扑张辽那厮的先锋大营!取了张辽人头,献给袁公,便是咱们的进身之阶!”
队伍的速度陡然加快,如同一股浑浊的泥石流,涌向太行东麓。
然而,在这支队伍的中段,一部约千余人的军卒,行进间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默。为首一将,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浓眉紧锁,正是杨奉麾下悍将徐晃。他本是河东郡一小吏,因豪强构陷,家破人亡,被逼无奈才上了黑山。朝廷招安黑山,授他军职,给了他洗刷污名、重归正途的希望。他本以为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做个汉家军官,报效朝廷,荫庇家人。可杨奉……竟要带着他们重蹈覆辙,投靠袁绍那国贼!
“徐大哥……” 身边一名亲信什长,看着徐晃铁青的脸色,低声道,“杨都尉他……这是要把兄弟们往火坑里推啊!咱们好不容易才……”
“噤声!” 徐晃低喝一声,目光如电扫过四周,声音压得极低,“传令我们的人,稳住队形,看我眼色行事!绝不能再做反贼!”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开山巨斧,斧刃在秋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光。就在昨夜宿营时,他已秘密派出心腹死士,持他的亲笔密信,抄小路直奔上党郡城,向太守张燕告发杨奉叛乱!
就在杨奉军即将涌出滏口陉东口之际,距离他们后方数里的一处隐秘山谷中,另一支规模更大、纪律更为森严的军队正悄然蛰伏。张燕一身玄甲,端坐于一块巨石之上,脸色阴沉得如同太行山上的乌云。徐晃的密信,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对旧部仅存的一丝幻想。杨奉的背叛,绝不能容忍!
“报——!” 斥候飞马来报,“杨奉部已出滏口陉,正与魏郡方向开来的一支打着‘鞠’字旗号的精锐会合!人数约万,多为轻骑,弓马娴熟!正向张辽将军的先锋营地方向扑去!”
“鞠义?袁绍的先登营?” 张燕眼中寒光爆射!袁绍好毒的计!
“全军听令!” 张燕猛地起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人衔枚,马裹蹄!紧随杨奉叛军之后!待其与鞠义合兵,全力围攻张辽之时,便是我等雷霆一击,清理门户、破敌建功之刻!徐公明部,以红布缠头为号!凡遇缠红布者,乃我袍泽!凡遇顽抗之叛贼及袁军,杀无赦!”
“诺!” 山谷中响起一片低沉而充满杀意的应和声。张燕麾下这支由他精心整训的精锐,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悄无声息地尾随着前方的叛军,向着预设的战场潜行。
滏口陉以东,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谷地。张辽的先锋大营便设立于此,背靠一处缓坡,前临溪流。营寨虽不算特别坚固,但鹿角壕堑齐备,哨塔林立,军容整肃。破虏将军张辽,正与副将徐荣、张济及其侄张绣,在营中沙盘前推演军情。
“报——!” 急切的马蹄声伴随着嘶喊打破营中平静,“将军!不好了!东西两侧发现大批敌军!东面是袁绍大将鞠义的先登营旗号,多为轻骑!西面……西面是杨奉的黑山叛军!人数众多,正向我营寨合围而来!”
“杨奉叛了?!” 张辽丹凤眼猛地一睁,锐利如电!瞬间便明白了袁绍的毒计!他虽惊不乱,厉声下令:“击鼓!聚兵!全军戒备!依托营寨,准备死战!徐荣守东寨门!张济守西寨门!张绣,率预备队,随时策应!”
“末将领命!” 徐荣、张济、张绣轰然应诺,迅速奔出大帐。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如同滚雷般在营中炸响!三千先锋精锐迅速披甲执锐,涌上寨墙,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备好,一股肃杀惨烈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寨!
很快,东西两方的地平线上,烟尘大起!东面,鞠义率领的先登营精锐,主力是数千来自凉州、弓马娴熟的轻骑兵!他们并未直接冲击营寨,而是如同灵活的狼群般在外围游弋、包抄,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营寨的木栅和守军!西面,杨奉率领的五千余黑山叛军,如同蝗虫般涌来,虽然装备杂乱,但人数众多,喊杀震天!两支大军如同巨大的铁钳,向着张辽孤悬的营寨狠狠夹来!鞠义的凉州轻骑用精准的骑射压制寨墙,为杨奉的叛军步兵冲击寨门创造机会!
“哈哈哈!张辽小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杨奉在阵中狂笑,指挥叛军猛攻西寨门。
鞠义则面色冷峻,坐镇中军指挥,令旗挥动间,凉州轻骑的箭雨更加密集刁钻,不断有寨墙上的汉军士卒中箭倒下!
沉重的撞击声、震天的喊杀声、箭矢破空声如同海啸般逼近!战斗瞬间爆发!张辽营寨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承受着两面猛攻!徐荣、张济皆是宿将,指挥士卒依托工事顽强抵抗,弓弩手与鞠义的凉州骑射对射,伤亡惨重!张绣率领数百精锐,如同救火队般在寨墙上来回冲杀,手中一杆亮银枪舞得密不透风,拨打雕翎,护卫士卒,但敌骑射术精良,覆盖范围广,营寨多处告急,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杨奉叛军的后方,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股黑色的洪流,如同神兵天降,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入了杨奉军的后阵!为首大将,玄甲长刀,正是黑山将军张燕!
“杨奉逆贼!背主求荣!罪该万死!张燕在此!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张燕的怒吼如同霹雳,在叛军头顶炸响!
叛军瞬间大乱!
“兄弟们!张太守奉旨平叛!只诛首恶杨奉!随我反戈一击!杀叛贼!报效朝廷!” 几乎在同一时间,徐晃洪钟般的声音响彻战场!他猛地将一块醒目的红布紧紧缠在头上!其麾下千余士卒,早已暗中将准备好的红布条缠在了头上!此刻见主将号令,再无迟疑!
“杀叛贼!报效朝廷!” 千余条缠着红布的头颅在战场中格外醒目,千余把雪亮的刀锋转向了身旁那些还在发懵的“袍泽”!
倒戈!致命的倒戈!
徐晃所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叛军阵中引爆了更大的混乱!他们熟悉叛军的部署和弱点,刀锋所向,专挑那些杨奉的死忠和惊慌失措的军官!徐晃更是挥舞着开山大斧,势如疯虎!巨斧过处,人甲俱碎! 叛军彻底崩溃了!前有坚固营寨挡路,后有张燕铁骑冲杀,内部又突然冒出大量“红布头”反戈一击!自相践踏,哭爹喊娘,溃不成军!
“徐晃!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 杨奉目眦欲裂,挥舞着大刀,试图收拢残兵,却被徐晃拍马赶到!两员昔日同袍,此刻刀兵相向!徐晃巨斧势大力沉,开山裂石!杨奉心慌意乱,大刀难挡重斧之威!不过数合,便被徐晃一记力劈华山,连人带刀劈成两半!血光冲天!
叛军主将授首,又遭内外夹击,瞬间土崩瓦解!或跪地投降,或四散奔逃!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坐镇中军指挥骑射的鞠义大惊失色!他眼睁睁看着西面的杨奉军如同雪崩般溃散,一支打着“张”字旗号、士气如虹的生力军正与营寨中的张辽军汇合,然后……如同出闸的猛虎,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向着他的侧翼猛扑过来!
“不好!中计了!” 鞠义心头巨震!他万万没想到张燕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杨奉军内部会临阵倒戈!局势瞬间逆转!他这支深入敌境、正以骑射压制的军队,反而陷入了被张辽、张燕、徐晃三部合围的险境!一旦被缠住,他这支轻骑兵的机动优势将荡然无存!
“凉州儿郎!断后!以骑射迟滞追兵! 其余各部,交替掩护!撤!快撤!” 鞠义当机立断,嘶声咆哮!他深知,必须立刻拉开距离!
先登营,不愧是鞠义的王牌,闻令立刻展现其精锐本色。他们不再试图压制寨墙,而是迅速收缩,分成数队,如同盘旋的秃鹫,在张辽、张燕、徐晃三军合围的缝隙中高速穿插!密集的箭雨从不同方向射向追击的汉军,精准而狠辣,极大地迟滞了汉军的追击速度,为主力撤退争取宝贵时间!他们如同跗骨之蛆,用箭矢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想跑?留下命来!” 张辽岂能放过如此良机!他丹凤眼中寒光四射,一马当先,率领刚刚冲出营寨的先锋精锐,直扑鞠义中军!张燕、徐晃也各率本部,从两翼包抄掩杀!三股洪流,势要将鞠义彻底吞没!但先登营的骑射骚扰,让他们的追击无法全力展开。
混战!惨烈的混战在河滩谷地中爆发!冀州军步卒在先登营的掩护下拼命后撤,但阵型已乱。张辽、张燕、徐晃的步骑奋力冲击,不断斩杀落后的敌军。
然而,那支断后的凉州轻骑,却成了最难缠的对手!他们利用速度优势和精准箭术,不断骚扰、迟滞,给追击的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将军!那支凉州骑射太过滑溜!兄弟们被箭雨压制,追之不及!” 一名校尉向张辽急报。
张辽眉头紧锁。凉州轻骑的难缠,超出了他的预料。时间拖得越久,鞠义主力逃走的可能性就越大!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长啸划破战场!
“叔父!让开正面!待小侄会会这些西凉射手!”
只见一骑如雪,快如闪电般从侧翼杀出!正是张济之侄,小将张绣!他一身亮银甲,手持一杆丈二点钢枪,枪缨如血!面对那如跗骨之蛆般射来的箭雨,他毫无惧色,双腿猛夹马腹,战马长嘶,速度瞬间提升至极致!手中长枪舞动如轮,拨打雕翎,竟在箭雨中强行突进!
“百鸟——朝凤!”
张绣一声暴喝!手中那杆点钢枪,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枪尖幻化出无数点寒星,如同百鸟惊飞,铺天盖地!又似凤凰展翅,笼罩八方!速度快得肉眼难辨,轨迹刁钻诡异!更可怕的是,他并非直冲骑阵,而是精准地捕捉那些试图拉弓放箭的凉州骑士!
噗噗噗噗噗!
令人心悸的利刃入肉声密集响起!枪尖如同长了眼睛,或点碎弓臂,或刺穿咽喉,或洞穿心窝!那些试图射箭的凉州骑士,往往弓弦未开,便已被那神出鬼没的枪尖夺去性命!张绣一人一马一枪,竟在凉州轻骑的箭网中撕开了一条血路!他所过之处,凉州骑士纷纷落马,断后的骑阵顿时出现混乱!
“杀——!” 张绣身后的精锐骑兵,见主将如此神勇,士气大振!顺着张绣撕开的缺口,悍不畏死地撞入了凉州骑阵之中!
近身肉搏!这正是先登营的短板!一旦被缠住,他们的骑射优势便荡然无存!张辽、张燕、徐晃抓住机会,指挥大军从四面八方猛攻!先登营纵然精锐,也难挽败局!在绝对优势兵力的绞杀下,死伤惨重!这支曾经令人生畏的先登营,经此一役,折损近半,元气大伤!
鞠义在亲兵死命护卫下,仅以身免,带着不足两千的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回邺城方向。身后,是尸横遍野的河滩谷地,是迎风飘扬的汉军旗帜,以及响彻云霄的胜利欢呼!
张辽收拢兵马,与张燕、徐晃并马而立。看着战场上堆积如山的敌军尸骸,看着缴获的堆积如山的军械旗帜和战马,三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胜利的喜悦与一丝后怕。若非徐晃临阵倒戈,张燕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张辽目光转向策马而来的徐晃,看到他头上缠着的醒目红布和手中那柄染血的开山巨斧,眼中满是赞赏:“公明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临阵倒戈,立下奇功!更手刃叛贼杨奉!本将必奏明陛下,为你请功!”
徐晃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将巨斧拄地,声音洪亮而带着一丝激动:“末将徐晃,迷途知返,幸赖陛下洪福,张太守神机,张将军神勇,方能诛杀叛逆!晃,不求厚赏,但求为陛下,为朝廷,效犬马之劳,洗刷前尘!” 他身后的红布缠头士卒也齐刷刷跪倒一片。
张辽亲自扶起徐晃:“公明请起!此战之后,你便是朝廷功臣!何来前尘?” 他又看向张燕,“张太守神兵天降,力挽狂澜,此战首功!”
张燕摆了摆手,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沉重:“此乃分内之事,更是清理门户。若非公明深明大义,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徐晃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
这时,张济、徐荣也带着浑身浴血却精神亢奋的张绣走了过来。张绣那杆亮银枪上,血迹未干,更显杀气凛然。
“绣儿!” 张济难掩激动,拍着侄子的肩膀,“好一手百鸟朝凤!破骑阵首功,非你莫属!”
张绣俊朗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的锐气,抱拳道:“叔父过奖!全赖将士用命!那凉州骑射,也不过如此!” 言语间充满了初生牛犊的自信。
张辽看着英姿勃发的张绣,又看了看沉稳刚毅、手持巨斧的徐晃,再望向老辣深沉的张燕,以及身边经验丰富的张济、徐荣,心中豪气顿生。此战虽险,却折了袁绍一支王牌,斩了叛贼杨奉,更收服了徐晃这员虎将,淬炼了张绣这柄新锋!麾下将星云集,士气如虹!
他猛地抽出佩刀,指向邺城方向,声震四野:“传令!打扫战场,收拢降卒!休整一日!明日,继续骚扰冀州西部!让袁本初看看,我大汉将士的锋芒!”
“万胜!万胜!万胜!” 胜利的欢呼,再次响彻太行东麓的秋日长空。袁绍精心策划的黑山叛乱与内外夹击,在张燕、徐晃、张绣以及张辽的奋起下,彻底化为了泡影,反而为新朝的东征大军,祭起了一面染血的胜利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