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刺骨的北风像一头凶猛的巨兽,咆哮着席卷过陇右高原,掀起阵阵黄沙,遮天蔽日,让人仿佛置身于混沌的世界之中。天地间一片苍茫肃杀,毫无生气可言。
在冀县的征南将军府内,气氛异常凝重。马腾端坐在案几前,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案几上的那卷来自北地郡的紧急军报,仿佛那上面的文字会突然跳起来咬他一口似的。
马腾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着,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双手紧握着案几的边缘,由于太过用力,指节都微微发白了。
自那日从勇士县出兵,强攻渝中县,经过一整日惨烈厮杀,虽付出巨大代价攻克了韩遂军最外围的一两处营垒,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西凉的局势并未如马腾所期望的那般一帆风顺,反而迅速陷入了一场更为惨烈、更为持久的拉锯战和消耗战之中。
韩遂,这位昔日的盟友,如今的死敌,凭借其掌控的武威、金城二郡根基,又新得安定郡,展现出了深耕凉州多年积累的可怕能量与韧性。他并未因初战小挫而慌乱,反而依托其广袤的腹地和资源,不断调兵遣将,与马腾在汉阳与武威、安定交界地带反复争夺。每一座城池、每一个据点都要经过血腥的拼杀,马腾军的攻势如同陷入泥潭,每前进一步都需付出惨重代价,局势日趋艰难。
在金城允吾,韩遂更是凭借其“镇西将军”的名号以及丰厚的金帛许诺,大肆拉拢北地郡的羌人部落。那些原本就在汉羌之间摇摆不定的羌豪,见马腾攻势受挫,在韩遂的威逼利诱下,更加积极地为其提供兵源,甚至不断南下袭扰马腾的侧翼与补给线,威胁其汉阳郡北部,使得马腾腹背受敌,首尾难顾。
更让马腾忧心的是,韩遂新近攻克的安定郡,已逐渐成为其稳固的后方和兵源补充地,直接威胁到马腾的侧翼。安定郡的豪强在韩遂的兵威与利诱之下,已从最初的观望摇摆转为更为实际的服从,使得韩遂势力大增。持续的消耗战极大地削弱了马腾的实力,他虽据有汉阳、陇西二郡,并有武都郡被迫臣服,却要分兵守御多处要地,兵锋已钝,财力日竭,面对韩遂联合羌胡的持续压力,损兵折将,控制的区域不断受到蚕食,真可谓摇摇欲坠。初战获胜后的一点乐观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焦虑与无力。
他不是没想过向朝廷求援。邺城那位皇帝陛下,既然能给自己加官进爵,想必也不会坐视韩遂吞并自己、独霸凉州。但每每提起笔,马腾又犹豫了。前番刘备的信件虽极尽笼络,但言语间也暗含告诫与居高临下之意。自己初战告捷后便陷入困境,此时若主动开口求救,岂非显得无能,彻底沦为朝廷附庸?这让他这位素来自傲的西凉豪雄如何拉得下脸面?
就在马腾因战事胶着、进退维谷而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使者,从长安方向,穿越韩遂军的薄弱封锁线,悄然抵达了冀县。
来者乃是长安郡太守钟繇的心腹,名为张既,字德容,冯翊高陵人,虽年轻,却精明干练,辩才无碍。
马腾在府中接见了张既,连日督战带来的疲惫与焦虑让他态度算不上热情,甚至带着几分疑虑:“德容远来辛苦。钟使君遣你至此,有何见教?莫非是曹征西欲插手我凉州之事?”他内心担忧长安的曹操见其久战疲敝,也想趁火打劫。
张既从容不迫,先行礼拜,然后朗声道:“将军误会了。钟使君与曹征西,皆奉陛下旨意行事。今日既至此,非为别事,正是奉朝廷之命,为将军解眼下之困而来。”
“哦?朝廷如何知我之困?又如何解之?”马腾语气略带嘲讽,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持续的战事不利,已让他倍感压力。
张既微微一笑,一语道破了马腾的心结:“朝廷远在邺城,然洞察万里。陛下与政事堂诸公深知,将军先胜而后挫,非战之罪,实乃韩文约狡诈,据武威、金城之基业,又新得安定,根基深厚,更不惜引北地羌胡为助,以众击寡,以持久耗锐气,行此卑劣之举!将军乃伏波之后,朝廷柱石,岂容此獠猖狂?”
这番话,精准地体谅了马腾苦战不胜的难处,将他面临的困境归咎于韩遂的“阴谋诡计”和地利资源优势,极大地维护了他的颜面。马腾的脸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不少:“朝廷……果真如此认为?”
“自然!”张既肯定道,“陛下常言,凉州之事,非马将军不可定。然韩遂势大,凭险固守,兼以羌胡为羽翼,单凭将军与之旷日持久,或力有未逮。故朝廷深思之后,决议派遣两位大才,并助一批军资,前来辅佐将军,共破韩贼!”
“两位大才?军资?”马腾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这无疑是久旱盼来的甘霖。
“正是。”张既压低了声音,“此二人,一为贾诩贾文和,乃凉州姑臧人,智计超群,算无遗策;一为段煨段忠明,亦凉宿将,久经战阵,威望素着。彼二人皆乃凉州人士,深知本地风情利弊,其才足以为将军之谋主臂助!此外,尚有精良兵甲千副,黄金百斤,以资军用。”
马腾闻言,心中顿时大喜过望!贾诩的名头他早有耳闻,其智谋在凉州无人能及。段煨也是西凉名将,稳重可靠。朝廷此举,简直是雪中送炭,而且完全照顾了他的面子,是“派遣辅佐”,而非“施舍救援”!
他心中那点纠结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陛下圣明!朝廷厚恩,腾感激不尽!如此,腾便恭候贾公与段将军大驾了!”
数日后,贾诩与段煨的队伍安全抵达冀县。队伍规模不大,却极为精悍。除了贾诩的少量随从和段煨的百余亲兵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押运着大批箱笼的车队,里面正是朝廷允诺的兵甲和黄金。
而更让马腾惊喜的是,段煨身后还跟着一支千人的精锐骑兵。这些骑兵与寻常西凉铁骑截然不同,人人身着精良铁甲,背负强弓,腰挎利刃,骑术精湛,眼神冷漠而锐利,行动间带着一种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段煨向马腾介绍,此乃曹征西麾下的一支劲旅。昔日刘备平分近八万董卓降卒于曹操、孙坚,曹公得其半,乃从中精选原本董卓军中的西凉老卒,重组其最核心之精锐,仍以“飞熊军”为号。虽只千人,却皆是百战锐士,堪称天下骁锐。
飞熊军!这个名字在凉州意味着无敌与恐怖。虽为重组之师,然其骨干皆为昔日董卓军中骁勇,战斗力绝非普通军队可比。正值马腾军久战疲敝、锐气受挫之时,这样一支生力军的到来,意义非凡。马腾看着这支精锐,激动得几乎要仰天长啸,仿佛在无尽的消耗战中看到了一锤定音的破局希望。
当晚,马腾便在府中设宴,为贾诩、段煨接风洗尘。宴席之上,马腾迫不及待地向贾诩请教破敌之策,亟需打破当前僵局。
贾诩一路行来,早已通过张既和沿途见闻对凉州僵持的局势了如指掌。他放下酒杯,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
“将军,韩文约据武威、金城二郡,又新得安定,更诱北地羌胡为援,凭此与将军打消耗战,眼下虽显强势,然其有一致命弱点,看似庞然大物,实则……不堪一击。”
“哦?请文和先生明示!”马腾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眼前的困境已让他束手无策。
贾诩缓缓道:“其弱点便是,内部汉羌混杂,新旧依附,派系林立,利合而心离,实为一盘散沙,徒有其表而已。持久消耗,彼亦疲惫,今正是破局之时。”
他细细剖析道:“韩遂本部据守金城、武威,乃其根基,固然精锐听令。然其所恃以与将军抗衡者,北地羌胡与新得之安定也。羌人为何附他?非为忠义,实为利耳。韩遂许以金帛子女,彼便为之驱驰;然日久,利难持续,或见我生力军至,其心必异,顷刻间便可星散,甚至反噬其主。此其一。”
“其二,安定郡新附未久,其太守、豪强,并非真心归顺韩遂,不过是迫于其兵威声势与初时之利,暂作屈从。数月消耗,安定亦疲,贡献不断,其心怨怼,必更观望,看我与韩遂,孰强孰弱。若将军能示之以强,许之以利,晓之以理,安定郡人心必然浮动,反戈一击亦未可知。”
“其三,即便是北地郡诸羌,其地羌汉杂处,诸部林立,也非铁板一块。依附韩遂者,无非是认为眼下与其合作,利大于弊。若将军能切断韩遂给予他们的利益输送,或展示出更强大的力量和更慷慨的许诺,彼辈趋利避害,又会作何选择?”
贾诩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所以说,目前最为关键的事情,并不是和韩遂在一城一地的争夺上纠缠不休,也不是与他的主力部队进行正面交锋、拼个你死我活。真正的要点在于……攻心!”
他稍稍加重了“攻心”这个词的语气,强调这一点的重要性。接着,他继续解释道:“我们要以朝廷正统的名义,去瓦解他的联盟。让那些原本跟随他的人认识到,他们所追随的并非正义之师,而是叛逆之徒。同时,我们还可以用金钱、丝绸等利益来引诱他们,使他们产生离心之意。”
说到这里,贾诩稍稍提高了声音,“再以我们强大的雷霆精锐之师,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威势,震慑住他们的胆量和魂魄。这样一来,当他们的联盟自行分裂,人心惶惶之时,将军您就可以率领养精蓄锐的军队,会合新的生力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敌人的心脏要害之处。如此,就如同新磨的利刃切菜一样轻松,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到那个时候,就算韩遂拥有数万之众,也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只需一战,便可将其彻底击败。”
贾诩一席话,如拨云见日,将看似强大难缠的韩遂剖析得淋漓尽致,并为陷入消耗战僵局的马腾指明了一条破局之路。马腾只觉豁然开朗,多日来的郁闷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澎湃的战意和清晰的战略。
他猛地站起身,举起酒樽,对着贾诩、段以及在座将领高声说道:“好!好一个攻心为上!文和先生一言,令腾茅塞顿开!得先生与忠明将军,真乃天助我也!诸位,且满饮此杯!重整旗鼓,不日,便让那韩文约,见识见识我马寿成的厉害!”
府中众将轰然应诺,士气为之大振。凉州的棋局,在陷入僵持之后,随着贾诩、段煨这两位关键棋子的落下,以及一支生力军的注入,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