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间已临近岁末。此时的邺城上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宛如柳絮般轻盈,又如羽毛般洁白。这些雪花仿佛是大自然赋予这座新兴帝都的一份礼物,它们轻轻地洒落在每一个角落,将整座城市装点得如同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一般。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朝廷各台、寺、府的公务也渐渐进入了一年的收尾阶段。与平日里的繁忙和紧张相比,此时的氛围多了几分年终岁尾特有的松弛与总结。官员们开始整理一年来的工作,回顾过去的成就和不足,同时也为新的一年制定计划和目标。
在宫廷之中,皇帝和大臣们也在忙碌地处理着各种政务。他们讨论着国家的发展和民生问题,商讨着如何在新的一年里更好地治理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而在民间,人们则忙着采购年货,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大街小巷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新朝建立的第一个新年,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尽管当朝皇帝刘备声称自己是继承了汉家刘氏的法统,延续了大汉的国祚,但实际上,天下人都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今的局势早已是诸侯割据、天下大乱,所谓的皇纲早已名存实亡,朝廷的威严也荡然无存。刘备的经历更像是光武帝刘秀那样,完全是白手起家,在这乱世之中艰难地重整山河。经过多年的浴血奋战,如今虎踞河北,威震四方。不仅如此,他刚刚收复了凉州,使得自己的声威愈发显赫。
如今,“三造大汉”的伟大功业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而这个即将到来的元日大朝会以及随之而来的盛大庆典,自然而然地被人们寄予了极高的期望。毕竟,这不仅是新朝的第一个新年,更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机遇的时刻。
尚书台内,熊熊炭火正烧得旺盛,将整个房间都烘得暖洋洋的,仿佛连窗外那刺骨的寒意都能被驱散。
尚书令荀彧刚刚处理完最后一卷需要在年前核定的文书,他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然后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年来,他一直都在忙碌中度过,如今终于能有片刻的清闲,实在是难得。
荀彧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侄子荀攸,只见他也是一身常服,神态轻松自在,显然也是刚刚忙完了手头的事务。两人相视一笑,便开始闲聊起来,话题从朝廷的局势到最近的一些趣事,无所不包。
就在两人聊得正起兴的时候,门帘突然被掀开,一股冷风猛地灌了进来,让屋内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荀彧和荀攸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看向门口。
只见两个身影随着冷风一同走了进来,一个是中书令戏志才,另一个则是挂着参知政事衔、在中书台行走的郭嘉。
“文若,公达,好生清闲!蹭杯热茶暖暖身子。”戏志才笑着拱手,脸色因天寒显得有些苍白,不时轻声咳嗽。郭嘉则更不客气,自顾自地寻了位置坐下,打了个哈欠:“尚书台的茶,总比我们那儿的好些。”
荀彧笑着摇头,命仆役添上杯盏。荀攸亲自为二人斟茶:“志才兄,奉孝,你们中书台也该忙完了吧?”
“差不多了,剩下的琐事,留给下面的人去收拾便是。”郭嘉懒洋洋地端起茶杯,却似嫌茶淡,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酒囊,偷偷往茶水里兑了些,满足地呷了一口。
四人闲话片刻,从年节赏赐聊到各地贡品,气氛轻松。忽然,戏志才像是想起什么,放下茶杯问道:“对了文若,邺城太守一职,责任重大,关乎京畿安定。此前一直由公达兼任,甚是辛劳。如今可有合适人选接任了?总不能让公达一直分身兼顾。”
荀彧听到对方的话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他的表情显得十分从容,似乎对这个问题早已深思熟虑过。
“志才所担忧的确实有道理。不过,关于这件事情,我其实已经有所考虑了。”荀彧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接着,他继续说道:“最近,琅琊诸葛氏的诸葛玄公带着他的侄子来到了邺城。这位诸葛玄,我对他早有耳闻,他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品德高尚,性格温和稳重。他的兄长诸葛珪不幸早逝,诸葛玄便代替兄长抚养孩子和侄子,对他们关爱有加,视如己出,并且教育有方,由此可见他的品性和担当。以他的才能来治理一个郡的地方,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荀彧稍作停顿,然后接着说:“所以,我已经让下面发了公文,推荐他出任邺城太守一职。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正式的任命下来了。”
“诸葛玄?”戏志才略一思索,“可是与荆州刘表有旧的那位?其人名声确是不错。如此安排,甚好。”
一旁的郭嘉一边品着他的“茶酒”,一边插话道:“说起各地大员,今年可是头一年回京述职。除了曹孟德、关云长、张翼德、吕奉先、公孙伯圭五位将军身处边陲重镇,军务缠身,实在无法离营之外。幽州刺史邴原、并州刺史田丰、青州刺史臧洪,这三位可都已按时返京,等候陛见喽。”他消息灵通,对这些动向如数家珍。
荀攸接口道:“是啊,三位刺史同时返京,各部年终考绩也汇总完毕。感觉陛下明年,怕是又要有一番大动作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荀彧轻轻颔首,神色略显凝重:“公达所言不差。陛下近日与吾等议事,常忧心一事。北方匈奴、乌桓、羌氐等诸胡,数十年来不断内迁,散居于并、幽、凉、冀乃至司隶各郡县,其人口竟已占北方州郡总人口的十之四五!陛下曾感叹:‘胡汉杂居,本是朝廷怀柔之策,然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客居者众,若反客为主,则华夏危矣。’此乃心腹之患,不可不虑。”
郭嘉闻言,嗤笑一声,又抿了一口酒,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语气道:“何止这些胡人?陛下‘解虎三策’里,那最核心、也最难啃的骨头——抑制豪强,清查土地,限制私兵——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幽、并二州,地处边塞,胡汉杂居,世家大族的势力相对薄弱,推行起来或许还能顺利些。可你们看看这冀州、青州、司隶、还有刚拿下的凉州……哪一处不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冀州袁氏虽灭,余威犹在,清河崔氏、渤海高氏、颍川荀氏、陈氏……哦,文若公达,我不是说你们荀家,”他笑着调侃了一句,继续道,“还有青州的豪强,司隶的旧勋,凉州的羌豪与地头蛇……这政策真要推行下去,啧啧,阻力之大,怕是难以想象。这可是在挖世家大族的根啊!”
戏志才身着一袭青衫,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宛如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他微微垂首,双眼凝视着手中的茶杯,仿佛那里面蕴含着无尽的奥秘。
屋内的气氛热烈,三人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然而,戏志才却宛如置身事外,他只是偶尔因屋内的寒气而咳嗽两声,然后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让那温暖的茶水滋润一下喉咙。
他的目光如同平静的湖面,偶尔会扫过正在侃侃而谈的三人,但更多的时候,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在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翻涌着各种复杂的念头和思量。
荀彧,颍川荀氏新一代的领袖,王佐之才,心向汉室,却又与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荀攸,荀家翘楚,深通谋略,沉稳内敛。
郭嘉,颍川阳翟郭氏子弟,天性放达,洞察时势,却偏偏最不把世家规矩放在眼里。
这三人,皆出自豫州颍川那闻名天下的士族圈子。世家大族,既是支撑这个帝国运转了数百年的柱石,提供了绝大多数的人才与资源;但另一方面,他们兼并土地、隐匿人口、蓄养私兵,又确实是侵蚀国家肌体、与中央争权夺利的最大蠹虫。陛下欲中兴汉室,必然绕不开与这个庞大群体的博弈。而眼前这几位智计超群的谋臣,他们自身便是这庞大群体中的一员。将来在皇权与士族的角力中,他们将如何自处?又将如何抉择?
戏志才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仿佛想要将那如乱麻般纷扰的思绪尽数甩开。然而,这些念头却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一般,嗡嗡作响,久久不散。
他无奈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不再滚烫,而是变得有些温热。茶水的香气在空气中袅袅升腾,与窗外的飞雪相互映衬,营造出一种宁静而又略带寒意的氛围。
戏志才凝视着窗外,只见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下得更大了些,如鹅毛般飘落,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纱衣。岁末的尚书台内,茶香依旧袅袅,而一场关于帝国未来的无声思量,却正如同这冬日的飞雪一般,悄然弥漫在这温暖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