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清晨,邺城街头仍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痕迹。然而,铜雀宫中的气氛已然恢复了平日的肃穆与高效。盛大的元宵庆典如同一个绚丽的休止符,而如今,乐章必须回到它既定的主旋律上。
冰井台偏殿内,炭火驱散了春寒。刘备与政事堂的核心成员——中书令戏志才、中书仆射贾诩、中书郎郭嘉、尚书令荀彧、尚书仆射荀攸、太尉长史沮授、司空长史华歆齐聚一堂,商议新年具体方略。
“昨日盛况,犹在眼前。然,庆典虽好,终非国事根本。”刘备首先开口,语气沉稳,“去岁定边安民、度田检籍两策,推行未满一载,根基未固。朕意,今年之要,仍在于整顿内务,将此两项国策,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
荀彧立刻表示赞同:“陛下圣明。内政乃根基。青、幽、并三州移民安置,今春乃是关键。冀州及司隶度田检籍,田亩分配、新税征收,尤需强力推行,并辅以教化。”
沮授补充道:“并州、幽州北部,新附之民与汉民杂处,需加强管束教化。平州新置四郡,更需选派得力干员,稳扎稳打。”
郭嘉接口道:“内部深耕,自是正理。然西陲凉州,却如卧榻之旁未熄之火炭。曹孟德与段忠明虽竭尽全力,然羌、氐问题盘根错节。若我朝专注于内政,而忽视凉州,一旦诸部联结做大,则西线必成大患!”
刘备神色凝重地点头:“奉孝所虑,正是朕之所忧。凉州不平,则关中不宁。以诸位之见,今岁对凉州,当采取何策?”
荀攸沉吟道:“不如仍以曹、段二位将军为主,朝廷给予更多支持,令其稳扎稳打,剿抚结合。或可择一二跳梁之部落,施以雷霆打击。”
戏志才道:“还可从经济入手。严格控制盐、铁、茶等物资输入羌氐地区,对顺服者开放贸易,对叛逆者则严格封锁。”
贾诩缓声道:“或可效仿陛下在幽并之策,择凉州水草丰美、地势紧要之处,筑城屯田,迁汉民实边,步步为营,渐图之。”他一向言简意赅,却往往直指要害。
华歆亦道:“文和之言甚是。若能以屯田稳扎稳打,辅以王道教化,假以时日,西陲可定。”
众人各抒己见。最终,刘备决断道:“凉州之事,确不可再拖延。然亦不宜贸然兴大军。便以曹孟德、段忠明为前线总揽,朝廷倾力支持!增拨钱粮五十万斛,弩箭甲胄万副。许其剿抚并用,离间分化,并可于关键要地,如金城、陇西一带,择址筑城屯田,所需民夫、工匠,由司隶、三辅地区调配支援。务求在今年之内,将朝廷实际控制区域向北推进,稳固凉州南部及中部!”
“陛下英明!”众人领命。
议定凉州方略后,刘备略作沉吟,又道:“朕还有一事,欲在开春后办理。朕欲南巡雒阳。”
众人略显意外。荀彧问道:“陛下欲巡视旧都,可是为察看雒阳恢复情形?自董贼焚掠,孙文台将军驻守其间,负责修缮,已有一年有余,应大有改观。”
“雒阳恢复,确是一因。”刘备点头,“然,更重要的另一因,在于孙文台本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孙坚,江东猛虎,性烈如火,有建功立业之雄心。昔日酸枣会盟,共讨董卓,他与孟德皆是首倡义兵、功勋卓着之臣。有从龙拥立之大功。”
“如今,孟德在凉州独当一面,虽处境艰难,然大权在握。而文台……雒阳虽重,然终是守成修缮之任,于一位志在沙场的猛将而言,久了,难免觉得沉寂。朕担心,他见孟德在西陲大展拳脚,而自身却仿佛被困于土木工程之间,心中或生郁郁之意。且其子孙策,年少英锐,亦非甘于寂寞之辈。长久下去,恐非国家之福。”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陛下是欲亲自前往,以示对孙将军的重视与信任,加以安抚?”
“正是此意。”刘备颔首,“朕亲往巡视,一则彰显重视旧都重建,二则当面对文台委以重任,肯定其守土修缮之功,使其知朕并未忘却其功绩与能力。”
荀彧赞叹道:“陛下深谋远虑,体察臣心,实乃仁君之举。”
“如此,便这么定了。”刘备最终拍板,“此次南巡,一切从简。天子仪仗免了,沿途州县不得铺张迎送,所需用度皆从内帑支取,不得扰民。护卫之事,由步兵校尉典韦、虎贲校尉许褚率五百精锐禁军担任。朝中事务,暂由太傅卢植、太师刘虞二位老臣主持,政事堂诸公协同处理。”
“臣等遵旨!”
战略既定,整个帝国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数月时间一晃而过。天气转暖,春麦已绿。
这一日,刘备轻车简从,只带着典韦、许褚及五百精骑,自邺城出发。队伍取道河内郡,一路向南。刘备严令不得扰民,沿途只在驿站歇息,所见百姓生活虽仍清苦,但相较于几年前战乱时的流离失所,已显安稳,田野间耕作有序,让他略感欣慰。
不一日,队伍抵达雒阳地界。早已得到消息的孙坚,率领麾下程普、黄盖、韩当、祖茂等一众老将,以及其子虎威都尉孙策、参军周瑜,出城相迎。
刘备早已下马步行,见到孙坚,快步上前,不待其行礼便扶住他的手臂:“文台!不必多礼!一别经年,辛苦你了!”
只见孙坚面色黝黑,风霜之色更浓,眼神锐利依旧,但眉宇间确实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寂。
“陛下,”孙坚看着刘备轻车简从而来,心中已是一动,再闻此言,语气带着感慨,“陛下轻身而至,臣……雒阳虽经修缮,然距旧观仍远,臣……”
刘备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雒阳城墙已大体修补完整,巍然矗立。城内,昔日触目惊心的废墟已被清理殆尽,大片空地被打扫平整,不少地方已打下地基,开始重建宫室屋舍。工地上人来人往,号子声、锯木声不绝于耳,虽远未完成,却一派井然有序、大兴土木的繁忙景象。
“文台何出此言!”刘备断然道,声音充满了肯定,“董卓逆贼,焚毁旧都,此非人力可速复之劫难!朕深知此间艰难!你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清理废墟,修补城垣,使重建步入正轨,已是大功一件!此间艰辛,朕岂能不知?”
他拉着孙坚的手,言辞恳切:“雒阳,乃大汉旧都,天下之中!其重建非一日之功,或许需十年,甚至数十年!将此重任交予你,正因朕深信,唯有文台你的坚韧与威望,方能镇守于此,担此重任!此间寂寞,朕岂不知?然其意义之重大,关乎国本,更胜于一城一地之征伐!文台,你是在为朕,为大汉,守护并重建这天下之根基啊!”
这一番话,说得诚挚无比。孙坚闻言,虎躯微震,眼眶竟有些发热。他性格刚直,这一年多来,看着别人征战四方,自己却忙于土木,确实心中憋闷。如今听得皇帝如此理解、信任和重托,那份郁结顿时消散大半。
他猛地抱拳,声音铿锵有力:“陛下!臣……臣明白了!陛下信重之恩,臣万死难报!必竭尽所能,镇守雒阳,加速修缮,绝不负陛下所托!”
“好!”刘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目光转向孙坚身后那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小将,“伯符愈发英武了!”又对周瑜道:“公瑾亦辛劳。”
当日,刘备在孙坚等人的陪同下,仔细巡视了雒阳重建的各处工地,对进度表示满意,并对一些具体规划提出了建议。他当场下令,从将作监再抽调一批熟练工匠支援雒阳。
夜间,刘备于临时收拾出的宫室内设宴,与孙坚及其麾下将领共饮。席间,他再次重申了对孙坚的信任与倚重,并透露待凉州局势稳定,或南方有变,必有重用孙坚之时。孙坚及其部下皆感奋不已。
在雒阳停留三日后,刘备起驾返回邺城。此行目的已然达到。回銮的路上,刘备望着逐渐恢复生机的中原大地,心中思忖更为坚定。
章武三年的春日,就在这内部深耕、西陲经略与雒阳安抚中,平稳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帝国的根基,正在一寸寸变得更为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