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口的挫败与野狼隘的铜墙铁壁，如同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烧当羌王迷当的头顶。预期的闪电突袭化为泡影，两万大军被死死拖在祁连山北麓的寒风与关隘前，寸步难进。更让他焦躁的是，武威方向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窒息——曹操主力已越过乌鞘岭，兵临显美，秃发匹孤困守孤城，求援的信使几乎一日三至，字里行间满是绝望。
“废物！都是废物！”羌王大帐内，迷当一脚踹翻了盛着马奶酒的银壶，浑浊的酒液溅湿了华丽的地毯。他额头青筋暴跳，眼中布满了血丝，“狼莫那个蠢货，连个娃娃把守的关口都拿不下！还有你们！”他凶狠的目光扫过帐内噤若寒蝉的诸部头领，“平日里吹嘘自己的勇士能追风逐电，现在呢？被汉人像钉子一样钉死在这荒山野岭！”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牛油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几位头领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前线的失利固然有汉军防守顽强的原因，但迷当急于求成、指挥失当，又何尝不是缘由？
“大王息怒。”一位资历较老的头领硬着头皮开口，“汉军凭险固守，强攻伤亡太大。不如……暂缓攻势，分兵绕道，或可寻其他路径北上？”
“绕道？哪里还有路！”迷当暴躁地打断，“野狼隘、响水口已是最好走的通道！其他小路，雪深冰滑，大军如何通行？等我们绕过去，秃发匹孤的骨头都能被曹操敲碎了！”
他喘着粗气，如同困兽般在帐内踱步。他知道时间不在自己这边。每拖延一天，武威陷落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而自己这支孤军深入的大军，粮草补给的压力也在与日俱增。来自后方部落的催促和抱怨，他并非不知。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禀报：“大王，抓到一个汉人信使！是从北面来的！”
迷当精神一振：“带进来！”
很快，一名被反绑双手、衣衫褴褛的汉军士卒被推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伤，眼神却异常倔强。
“说！你是哪里来的？要往哪里送信？”迷当逼视着他，用生硬的汉语喝问。
那信使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梗着脖子不答。
“搜！”迷当下令。
亲兵上前，粗暴地搜身，很快从信使贴身的夹层里找出了一小卷用油布包裹的绢帛。迷当一把夺过，展开一看，上面是汉字，他认得一些，但不全通。
“叫通译来！”
通译很快赶到，结结巴巴地翻译起来：“……致……致野狼隘李典将军……主公……主公钧鉴：我军已克显美，秃发匹孤退守武威，惶惶不可终日……然武威城坚，急切难下，军中粮草……粮草转运维艰，尤恐羌骑断我后路……望李将军务必坚守隘口，拖延羌军……待……待主力破武威后，再回师与将军合击迷当……”
信的内容断断续续，但关键信息清晰无比：汉军主力在武威城下进展不顺，粮草困难，而且非常担心后路被断！这封信，显然是曹操发给李典，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守住野狼隘，为主力争取时间的！
迷当的心脏狂跳起来，眼中的焦躁被一种巨大的惊喜所取代。原来如此！曹操也有怕的时候！他并非无懈可击！
“哈哈哈！”迷当放声大笑，多日来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天助我也！曹操啊曹操，你也有今天！”他挥舞着那份绢帛，对帐内头领们喊道，“都听见了吗？汉人撑不住了！他们的粮草快没了！武威城他们打不下来！只要我们再加把劲，冲破野狼隘，截断他们的粮道，曹操必败无疑！”
头领们将信将疑，但看到迷当如此兴奋，又亲眼见到了“缴获”的密信，也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大王，那我们现在……”一名头领试探着问。
“集中所有兵力！猛攻野狼隘！”迷当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凶光，“汉军粮草不济，军心必然不稳！这是唯一的机会！传令下去，打破野狼隘，里面的粮食、财物，谁抢到就是谁的！给我不惜一切代价，三天之内，必须拿下！”
“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头领们的士气也被调动了起来。
迷当不知道的是，几乎在他下达总攻令的同时，几十里外的野狼隘汉军营中，李典正平静地将另一份内容截然不同的密信就着烛火点燃。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沉静的脸庞。
“迷当……应该上钩了。”他轻声对身旁的副将道。
那封被“缴获”的求援信，自然是曹操与他定下的诱敌之计。真正的军情是：显美已降，武威外围清扫完毕，主力粮草充足，正蓄势待发。而迷当这支羌军主力，才是曹操真正想要钓上来的大鱼。
接下来的两天，野狼隘承受了开战以来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猛攻。数万羌兵在迷当的亲自督战下，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汉军的防线。简陋的营垒几度岌岌可危，关键时刻，李典甚至亲自率亲兵队顶上一线，血战方休。汉军依仗地利和强弓硬弩，给予羌军大量杀伤，但自身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箭矢消耗巨大。
迷当看到汉军抵抗依旧顽强，但箭矢的密度似乎不如从前，更加坚信了对方物资匮乏的判断。他红着眼睛，将最后的后备队也压了上去，发誓要在日落前踏平这座该死的关隘。
然而，就在野狼隘攻防战进行到最惨烈的时刻，一场更大的风暴，正悄然在迷当大军的侧后酝酿。
曹操亲率的主力骑兵，包括夏侯渊部、乐进部以及部分并州狼骑，并未如迷当所料那般顿兵武威城下，而是早已利用夜幕和山峦的掩护，完成了一次大胆的千里大迂回！他们从显美以南，沿着祁连山北麓人迹罕至的小路，昼夜兼程，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迷当大军主力的侧后方——浩亹水上游，一个名为“鬼见愁”的狭窄河谷地带。
时值深冬，浩亹水水量大减，河面大部分封冻，但冰层之下暗流涌动。河谷两侧是陡峭的、覆盖着积雪的悬崖，地形极其险恶。
“都督，探马来报，迷当主力已被曼成牢牢吸引在野狼隘前，其大营空虚，留守不过数千老弱。”夏侯渊顶风冒雪，来到曹操马前禀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曹操勒住战马，望着前方蜿蜒的河谷，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羌军大营灯火，目光冷冽如冰。“妙才，文谦，都准备好了吗？”
“回都督，各部均已抵达预定位置！只等号令！”乐进沉声应道。
“好。”曹操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剑锋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寒芒，“迷当既然来了，就别想再回去了。传令：夏侯渊，你部为左翼，沿河谷东侧突进，直插羌营！乐进，你部为右翼，封堵河谷西口，不许放走一人！其余各部，随我中军，正面压上！”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在这寂静的雪谷：“点火！进攻！”
刹那间，无数支浸透了火油的箭矢被点燃，如同漫天流星，划破黑暗，射向羌军大营以及河谷中堆积的、用于搭建营寨和取暖的干草木料！几乎是同时，低沉而雄浑的进攻号角声，从河谷的三面轰然响起，震得峭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杀——！”
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和杀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数以万计的汉军骑兵，如同从雪地里冒出的神兵，从三个方向，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猝不及防的羌军大营发起了致命的冲锋！
此时的羌军大营，主力尽出，留守的皆是辅兵和老弱，根本没想到死神会从背后降临。当他们看到漫天火雨和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汉军铁骑时，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汉军！是汉军主力！”
“我们被包围了！”
“快跑啊！”
营地里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许多人甚至连武器都来不及拿，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火箭引燃了帐篷、草料堆，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整个羌军大营陷入一片火海！
前线，野狼隘。
迷当正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督促部下进攻，眼看汉军营垒摇摇欲坠，胜利在望，他脸上甚至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然而，就在这时，后方传来的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和冲天的火光，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猛地回头，望着大营方向那映红半边天的烈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怎么回事？！后面怎么了？！”他抓住一个仓皇跑来的传令兵，疯狂地摇晃。
“大……大王！不好了！汉军……汉军主力从后面杀来了！大营……大营完了！”传令兵面无人色，语无伦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迷当目眦欲裂，曹操明明应该在武威城下！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眼前的事实由不得他不信。前方的汉军营垒中，原本看似力竭的守军，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李典甚至下令打开营门，率领守军发起了反冲锋！而身后，那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己方士兵崩溃的哭嚎，更是无情地宣告着——他中计了！陷入了汉军精心布置的绝杀陷阱！
腹背受敌，军心瞬间崩溃！正在攻城的羌兵听到后方营寨被袭，老家被端，哪里还有斗志，纷纷丢下兵器，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任凭迷当和头领们如何砍杀喝止也无济于事。
兵败如山倒！
“撤退！向北撤！渡过浩亹水！”迷当还算保留着一丝清醒，他知道向南回老家的路肯定被汉军截断了，唯一的生路是向北，渡过封冻的浩亹水，进入匈奴故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带着残存的亲卫，如同丧家之犬，拼命向浩亹水河边逃去。沿途到处都是溃散的羌兵，人马相互践踏，死伤无数。汉军骑兵则在后面无情地追杀，如同砍瓜切菜。
当迷当狼狈不堪地逃到浩亹水河边时，他绝望地发现，河面上虽然结着冰，但冰层似乎并不厚实，而且对岸隐约也有汉军的旗帜在晃动！乐进部早已按计划封锁了河谷西口！
前有冰河阻路，后有追兵索命，身边是不断中箭倒下的亲卫。迷当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悲啸：“曹操！奸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钻入了他的后心！
迷当身躯猛地一震，低头看着从胸前透出的染血箭镞，脸上充满了怨毒与不甘，最终，沉重的身躯从马背上栽落，滚入了冰冷刺骨的浩亹水中，砸破了一片薄冰，鲜血迅速染红了周围的河水，旋即被暗流卷走，消失无踪。
烧当羌王迷当，至此殒命。
主帅阵亡，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彻底瓦解。剩余的羌兵或跪地乞降，或试图泅渡冰河，大多溺毙冻毙，只有极少数侥幸逃脱。
当夏侯渊、乐进的骑兵与从野狼隘杀出的李典步兵在浩亹水畔胜利会师时，这场精心策划的围歼战已接近尾声。河谷内外，尸横遍野，缴获的兵器、旗帜、马匹不计其数，燃烧的羌营余烬未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焦糊气息。
曹操在亲兵的护卫下，策马来到战场核心。他看了一眼迷当落水的地方，目光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扫过一片无意义的积雪。
“清点战果，妥善安置俘虏。阵亡将士，厚加抚恤。”他平静地吩咐道，随即调转马头，望向西北武威的方向，“传令全军，休整一日。后日，兵发武威！”
凛冽的寒风吹拂着他染了些许霜雪的鬓角，也吹动了身后那面猎猎作响的“曹”字大纛。祁连山默然肃立，见证着这场决定凉州命运的大捷。冰与火的浩亹水河谷，吞噬了烧当羌的主力，也彻底浇灭了河西羌胡最后的反抗气焰。通往武威，通往西域的道路，至此，已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