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温和地洒在邺城纵横的街巷上。诸葛家的小院,一如往常般宁静,只偶尔传来诸葛均和诸葛柔在院中嬉戏的稚嫩嗓音,以及诸葛嫣在厨下轻声指点仆妇准备午膳的温言软语。
诸葛亮一早便去了书院,诸葛瑾亦有事外出。诸葛嫣刚将弟妹的功课安顿好,正想着趁这难得的清静,将昨日弟弟孔明翻找星图典籍时弄乱的书籍再整理一番,却听得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这般早,会是谁呢?”诸葛嫣心下微讶,放下手中的书卷,理了理衣裙,亲自走去应门。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鹅黄春衫、笑靥如花的少女,正是曹灵。她手中还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见到诸葛嫣,便脆生生地笑道:“嫣姐姐,我没扰了你清静吧?阿母新得了一些江南来的糕点,味道清甜不腻,我想着你定然喜欢,便给你送些来。”
诸葛嫣见她来得巧,心中也欢喜,连忙侧身让她进来:“灵儿妹妹来得正好,快请进。我正觉今日有些冷清呢。”
曹灵笑嘻嘻地迈进院子,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目光扫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笑道:“还是嫣姐姐这里清净雅致,不像我们家,阿彰那皮猴子整日闹腾。”
两人说着话,正要往厅堂走去,院门外竟又传来了一阵叩门声,这次的叩击声略显急促,带着点不同于曹灵那般温婉的力道。
诸葛嫣与曹灵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诸葛嫣再次转身开门。
这一次,门外站着的是另一位少女。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劲装,头发不像寻常闺秀般梳着繁复发髻,而是高高束成一束马尾,显得干净利落。腰间挎着佩剑,眉宇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少有的英气与些许不易察觉的烦闷,正是吕玲绮。
吕玲绮见到开门的诸葛嫣,眼中闪过一丝放松,但随即看到诸葛嫣身后探出头来的曹灵,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在此遇到旁人。
“玲绮妹妹?”诸葛嫣也是微感意外,随即展颜笑道,“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快请进。”
曹灵也认出了吕玲绮,她们虽不算熟稔,但在一些场合也曾见过。曹灵性格活泼,当即笑道:“原来是吕家姐姐,真是巧了!”
吕玲绮有些局促地走了进来,对诸葛嫣和曹灵分别见了礼,声音不如曹灵那般清脆,带着点低沉:“诸葛姐姐,曹姑娘。”她顿了顿,才看向诸葛嫣,语气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我……我在家中有些闷,想起姐姐这里清静,便冒昧过来叨扰,想……想和姐姐说说话。”她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说完便微微抿了抿唇。
诸葛嫣是何等心思细腻之人,一眼便看出吕玲绮眉宇间藏着的郁结,又联想到她那日负气离家被任红昌寻回之事,心下顿时明了了几分。她上前亲切地拉住吕玲绮的手,感觉她掌心有习武留下的薄茧,温言道:“说什么叨扰,你能来,我不知多高兴。正好灵儿也来了,我们姐妹三个难得聚在一起,正好说说话。”
曹灵也是个机灵的,见吕玲绮神色,又听她言语,猜到多半是家中又有不快,便也笑着附和:“是呀是呀,吕姐姐,嫣姐姐这里最是舒心,你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们听听,说不定就能解开了呢?”
吕玲绮见诸葛嫣态度真诚,曹灵也热情友善,心中的那点不自在稍稍缓解,点了点头。
诸葛嫣将两人引入厅堂,自去沏上热茶,又将自己昨日做的几样清淡果脯蜜饯端了出来,与曹灵带来的糕点一起摆在桌上。小小的厅堂,因着三位少女的到来,顿时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三人围坐在一起,起初不免有些微妙的生疏。曹灵是典型的官宦千金,举止优雅,谈吐不俗;吕玲绮则带着将门虎女的飒爽,坐姿笔挺,目光敏锐;而诸葛嫣则是温柔娴静,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调和着两人之间略显迥异的气质。
曹灵先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家中趣事,尤其是弟弟曹彰如何调皮捣蛋,又被兄长曹铄如何管教,绘声绘色,引得诸葛嫣掩唇轻笑。吕玲绮听着,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她家中虽有弟弟吕侯,但年纪尚小,且家中氛围……远不如曹家这般看似轻松和睦。
话题渐渐打开,诸葛嫣便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引向吕玲绮,柔声问道:“玲绮妹妹,方才见你似有心事,可是在家中……又遇到什么不顺了?”
吕玲绮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阿母又请了位教习嬷嬷,整日让我学规矩,走路的步幅,行礼的角度,甚至连笑的时候露几颗牙齿都有要求……我、我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抬起头,碧色的眼眸中带着委屈和倔强,“我只是想像小时候一样,跟着阿父……哪怕只是在校场上跑跑马,拉拉弓,也觉得畅快。”
曹灵听得睁大了眼睛,她自幼受的也是严格的闺阁教育,但似乎远未到吕玲绮描述的这般严苛,不由咋舌道:“走路笑露齿都要管?这……这也太……”
诸葛嫣轻轻拍了拍吕玲绮的手背,表示理解。她沉吟道:“严母之心,多是望女成凤,期望妹妹将来能有个好归宿,举止得体,不受人非议。这份心,妹妹需体谅几分。”
吕玲绮闷闷地道:“我知道阿母是为我好。可是……可是那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了无生趣。红姨虽也劝我,说女子也当有自保之力,乱世中多一份本事总是好的,但她也说,明面上的规矩不能废,免得落人口实……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口中的“红姨”,自然是指任红昌。
诸葛嫣听她提及任红昌,心中一动,那位气质独特的女子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温言道:“任姨娘是个明白人。她既说‘明面上的规矩不能废’,想必也并非要妹妹完全放弃心中所好。或许,妹妹可以试着……在‘规矩’之内,寻一个平衡?”
“平衡?”吕玲绮疑惑地看向她。
“嗯,”诸葛嫣斟酌着词句,“譬如,嬷嬷教导时,便认真去学,只当是多掌握一门技艺,即便不喜,也莫要明着抵触,让母亲伤心。而在嬷嬷不在之时,或是在自家庭院之中,若想活动筋骨,练习一下骑射……或许,可与母亲好好商议,约定好时辰,既不耽误学业规矩,也能全了自个儿的心意?”她知道此事不易,但总要尝试开解。
曹灵也在一旁帮腔:“对对对,嫣姐姐说得有理!我有时想玩投壶,阿母也不许,说那是男子游戏,但我跟二哥撒个娇,他有时也会偷偷带我玩一会儿,只要不被阿母发现就好!”她说着,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话至此处,曹灵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看向诸葛嫣,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挪揄:“说起来,那日春游,多亏了马超校尉护卫呢。人家可是恪尽职守,连点心都……”她故意顿了顿,见诸葛嫣神色如常,只是耳根微微泛红,便知趣地不再深言,转而笑道,“马校尉武艺真是高超,那手投壶,看得我们都呆了。”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点了那么一下,又未让气氛尴尬,分寸拿捏得极好。
吕玲绮被曹灵的话吸引了注意,也暂时抛开了自己的烦恼,好奇地问:“马校尉?是那位卫尉寺卿家的公子吗?听说他武功很好。”
诸葛嫣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了一下微热的脸颊,语气依旧平和:“马校尉确是奉命护卫,尽职尽责。”她不愿在此话题上多言,轻轻将话头带回,“所以玲绮妹妹,你看,即便是马校尉那般人物,在宫中宿卫亦需恪守规矩。我们女儿家,在这世道中,更需懂得外圆内方之道。”
吕玲绮若有所思。诸葛嫣的话,与她红姨平日的劝慰相似,但由这位温婉的姐姐说来,更令人信服。
三人又聊了许久,言笑晏晏。吕玲绮说起骑马射箭的快意,英气勃发,看得曹灵惊叹,诸葛嫣也目露欣赏。
不知不觉,日头已近中天。诸葛嫣起身道:“你们稍坐,我去准备午膳。”曹灵立刻跳起来:“嫣姐姐,我帮你!”吕玲绮见状,也忙道:“我、我也能帮忙。”虽然她于厨事并不精通,但也不好意思干坐着。 三人便在厨下一边忙碌,一边继续闲聊,反而更添了几分亲近。
直至申时,曹灵和吕玲绮方才起身告辞。诸葛嫣将二人送至门口。
曹灵拉着诸葛嫣的手,依依不舍:“嫣姐姐,今日真是开心,我改日再来寻你说话!”
吕玲绮也对着诸葛嫣郑重地行了一礼,碧色的眼眸中带着真诚的感激:“多谢诸葛姐姐开解,今日……玲绮受益良多。”
送走了两位少女,诸葛嫣站在门口,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一个活泼明艳如春日海棠,一个英气勃勃如雪中青松,心中亦觉温暖。她想,这世间女子,原不该只有一种模样。无论是曹灵般的闺秀,还是吕玲绮般的侠女,亦或是她自己这般操持家事的寻常女子,都各有其美好与不易。
她转身回到院中,开始收拾茶具,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娴静的身影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今日这意外的双姝并至,如同在这暮春的庭院中,悄然绽放了两株风格迥异却同样动人的兰花与蕙草,留下了一室淡淡的馨香,与一段刚刚萌芽的少女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