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怒吼与中原蝗群的嗡鸣,如同两柄重锤,交替敲击着盛夏。浊浪吞噬过的土地,留下的是厚厚的淤泥、断壁残垣,以及无声的尸骸。洪水退去之处,并非生机,而是满目疮痍与弥漫在潮湿空气中的死亡气息。而那些未被洪水直接侵袭、却饱受旱蝗折磨的中原州县,田野间只剩下一片令人绝望的灰败,仿佛被天火燎过,又被虫群剔尽了最后一丝皮肉。
通往黄河决口处的官道,早已被泥泞和倒伏的树木阻断。偶尔有侥幸逃出的灾民,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沿着高地蹒跚而行。他们身上沾满泥浆,有的抱着侥幸抢出的、被水泡胀的少量粮食,有的则只剩下空荡荡的双手和一身褴褛。孩童的啼哭声虚弱而断续,老人的叹息沉重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临时设立的安置点,情况稍好,却也拥挤不堪。司农寺调拨的粮食虽源源不断,但面对数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粥厂里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也只能勉强吊住性命。疫病的阴影开始悄然蔓延,腹泻、发热者日增,缺医少药,使得这些本已失去家园的难民,时刻面临着死神的第二次收割。
“河渠赈务府”的文书雪片般飞回邺城,每一份都浸透着前线官员的焦虑与无力。荀彧坐镇中枢,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如今也添了几缕散乱。他不仅要协调粮草、医药的调配,还要应对各地因恐慌而出现的流民潮,以及个别地方胥吏在赈灾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克扣、舞弊。他案头的灯,几乎未曾熄灭过。
决口处,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张燕的黑山军和太史慈的青州健儿,已经在此与咆哮的黄河搏斗了数个昼夜。河水依旧浑浊汹涌,不断冲刷、撕咬着刚刚垒起的堤坝雏形。兵士和招募来的灾民青壮,混杂在一起,人人身上都糊满了泥浆,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
“快!石笼!这边需要石笼!”一名黑山军校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水声和号子声中显得微弱。几名兵士奋力将一个沉重的、装满石块的木笼推入激流,试图稳住基础。
太史慈亲自站在一艘颠簸的小船上,指挥着水军兵士向决口最中心、水流最急的“龙口”投掷巨大的埽捆和沙袋。一个浪头打来,小船剧烈倾斜,险些将船上的人和物一起掀入洪流。太史慈稳住身形,古铜色的脸上满是水渍,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汗水,他目光死死盯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怒吼道:“稳住!继续投!决不能退!”
伤亡,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有兵士在打桩时被绳索带落水中,瞬间没了踪影;有灾民在搬运巨石时力竭滑倒,被滚落的石头砸中;更有小船在激流中倾覆,船上的勇士们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浊浪吞没。尸体被打捞上来,简单覆盖,便堆放在一旁,等待着灾后再行处理。没有人哭泣,也没有时间悲伤,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械,只知道重复着挖掘、搬运、投掷的动作。他们是在用血肉之躯,与天争命。
“以工代赈”招募来的灾民,眼神起初是麻木和绝望的,但看着那些与他们一样浑身泥泞、却始终战斗在最前方的官兵,看着那一点点、一寸寸向前推进的堤坝,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开始在他们死寂的心底重新燃起。他们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为了那每日能果腹的粥饭,为了那微薄的工钱,更为了那或许能够夺回的家园。
冰井宫内,气氛比灾区更加凝重。刘备已经连续数日未曾安眠,眼中布满了血丝。他面前摊开的,不仅仅是灾情通报和堵口进展,还有南方三镇的最新动向。
荆州刘表同意援助粮草的消息传来,刘备神色并无太大波澜。荀彧沉吟道:“刘景升年老体衰,早无进取之心。此番援助,无非是见朝廷势大,顺势而为,以求善终罢了。其心已无波澜,荆州……不足为虑矣。”
而益州刘璋的毫无反应,以及江东袁术在短暂惊慌后复又沉溺酒色的情报,更是让刘备眉头深锁。郭嘉立于一旁,自从接任戏志才后,虽然还是有些吊儿郎当的,但还是提高了一些自律。并且在新任太医令华佗的调理下,他之前有些虚弱的身子骨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他开口道:“陛下,袁术昏聩,不足为惧。然需防江东朱、张等族狗急跳墙,骚扰边境。当令广陵关羽部、淮南孙坚部,加强戒备,示之以威,使其不敢妄动。”
最让刘备揪心的,还是中原的蝗灾。旱极而蝗,此乃古训。如今蝗群已成,虽不及水患迫在眉睫,但其对秋收、乃至来年春荒的毁灭性影响,可能更为深远。
“文若,各地官仓存粮,尚能支撑多久?”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荀彧默算片刻,沉声道:“若仅维持目前赈济规模,加之荆州允诺之粮草能及时抵达,或可支撑至秋末。然,若蝗灾导致秋收绝产,则今冬明春……形势将极其严峻。且堵口工程,耗粮巨大。”
贾诩补充了一句:“陛下,还需防备……人祸。灾区秩序崩坏,易生盗匪;流民四处,若被有心人煽动,恐生民变。”
刘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无数生灵的存亡,也关乎着这个新生王朝的国运。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恢复了一贯的锐利与沉毅:
“传令!”
“一、命司农寺、各州刺史,全力扑杀蝗虫,可采用火烧、网捕、驱赶入沟壑掩埋等法,尽最大努力保全秋收残余!并严令各地,不得因蝗灾而停止对水灾难民的赈济!”
“二、命‘河渠赈务府’,不惜一切代价,加快堵口进度!告诉张燕、太史慈,朕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锁住黄河这条孽龙!所需人力、物力,优先保障!”
“三、命御史台、黄门台,遣干员分赴各灾区及边境要地,监察吏治,安抚流民,严防奸宄,稳定秩序!”
“四、回复荆州来使,朕感念刘景升忠义,望其粮草速至。另,密令关羽、孙坚,外松内紧,加强江防,若江东有异动,可相机击之!”
一道道命令,带着刘备的意志和整个帝国的力量,再次从冰井宫发出,奔向四面八方。
北方小院中,刘封和诸葛亮也感受到了这山雨欲来的沉重。虽然此地未被洪水直接侵袭,但关于灾区的惨状、关于堵口的惨烈、关于朝廷面临的巨大压力,通过各种渠道不断传来。诸葛亮不再只是静观,他开始整理历年对北方水文、气候的观察记录,结合此次大灾,试图推演其规律与成因,并将一些关于灾后重建、水利兴修的长远思考,密呈刘备。
刘封则更多地跟着李叔一家,在田间地头忙碌。北方的雨水恢复了,他们需要抢抓农时,补种一些生长期短的作物,以弥补可能的损失。他看着李叔一家在烈日下辛勤劳作,看着那刚刚破土而出的、脆弱的嫩芽,想起了那些在洪水中湮灭的良田,想起了那些在蝗群过境后化为乌有的希望。
他主动向诸葛亮请求,将自己平日里节省下来的一些用度,以及那日“以米易蝗”换来、一直舍不得动用的那袋粟米,通过里正,捐给官府的赈灾渠道。数量微薄,却是他的一份心意。
夜晚,他练习剑法时,手中的日剑仿佛沉重了许多,那挥舞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力道,似乎也承载了灾区民众的苦难与期盼;而月剑的轻灵之中,则多了一份对生命脆弱的悲悯与守护的决心。金丝安静地趴在屋檐下,看着月光下少年挥汗如雨的身影,它的眼眸中,似乎也映照着这片多难的土地上,那顽强不灭的生机。
汹涌澎湃的黄河之水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而下,巨大的决口处浪花翻滚、涛声震耳欲聋;遮天蔽日的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中原大地,所过之处庄稼皆被啃食殆尽……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朝堂之上还是偏远僻静的乡村之间,亦或是那些权倾朝野的王公贵族们和身份低微的普通士兵百姓们身上都逐渐汇聚起了一种顽强不屈的精神力量!尽管这片广袤无垠且饱受磨难的华夏大地上到处弥漫着悲伤与绝望,但那无尽的泪水却并没有将人们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之火扑灭,反倒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后变得愈发坚硬无比的钢铁一般,不断磨砺着这个古老而伟大民族那颗越发坚毅果敢的心志。虽然前方等待我们去征服的路途依旧崎岖不平、困难重重,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够再阻止他们奋勇向前迈进的坚定步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