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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老夫人的头七在简单却

悲凉沉寂中过。苏家小院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仿佛连空气都凝滞着化不开的哀伤。让这份悲伤稍感慰藉的是,苏静姝在刘府百般周旋,终于以“回娘家为祖母尽孝”为由,求得几日恩准,带着一个心腹丫鬟,匆匆赶了回来。

她一身素缟,踏入家门时,看到门口的白幡和灵棚,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几日不见,她清减了许多,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在刘府亦是备受煎熬,祖母的噩耗更是雪上加霜。

她扑倒在灵前,哭得几乎晕厥过去,一声声“奶奶”喊得撕心裂肺,与孙巧莲抱头痛哭。那份悲切,远比在刘府时小心翼翼压抑着的情绪更为真实剧烈。她未能见祖母最后一面,成了心中巨大的憾痛。

头七这几日,苏静姝尽可能地守在父母身边,默默帮着母亲操持家务,照看生病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哀伤与愧疚。然而,与纯粹的悲伤不同,一种冰冷的疑虑也在她心中滋生。她比弟妹更了解刘员外和赵县丞那伙人的手段之龌龊。祖母的死,时机太过巧合,地点又那般蹊跷,“意外”两个字,实在难以让她信服。

在一个午后,孙巧莲累极睡去,苏秉忠也终于退了烧,沉沉睡熟。苏翰章在屋里照看父亲,苏钧和苏铮被邻家孩子叫出去稍微玩耍片刻。院子里只剩下苏墨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祖母生前居住的那间小小的耳房。

房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简陋却整洁。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个小小的针线筐放在窗台下,里面还有未做完的针线。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祖母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艾草和阳光的味道。

苏墨的心揪紧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查看。

她先是查看了祖母的衣物。大部分都是洗得发白的旧衣,叠放在一个旧木箱里。她一件件拿起,仔细摩挲,查看袖口、衣襟、下摆是否有异常的破损或污渍。直到拿起一件深青色、平时祖母去稍正式场合才会穿的夹袄时,她的手指在袖口处猛地一顿。

在那不甚起眼的袖口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她摸到了一小片已经干涸发硬的、颜色略深的黏腻感,还夹杂着几颗极其细微的砂砾。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不像是不小心蹭到的泥土或食物残渣。

苏墨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奇怪的腥气,并非血腥,倒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混合了泥土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下一点点,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藏入怀中。

接着,她又检查了祖母的鞋。常穿的那双布鞋鞋底已经磨得有些薄了,沾着日常的泥土。但苏墨注意到,在右脚鞋底的侧面,一道较深的缝隙里,卡着一小片非比寻常的、棱角尖锐的深灰色碎石片,与清泉镇常见的土黄色山石截然不同。

鹰嘴崖的石头?她想起里长说的坠崖地点。

她同样小心地取出这片碎石,包好。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针线筐上。里面除了针线顶针,还有一把小小的、磨得锃亮的剪刀。苏墨拿起剪刀,目光凝住——在剪刀合拢的根部,那不易清洗的缝隙里,似乎嵌着一点点极细微的、深蓝色的织物纤维。

深蓝色……不是祖母常穿的颜色。镇上谁常穿深蓝色的衣服?里长?衙役?还是……刘府或者县丞府里的下人?

苏墨用针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点纤维挑出,同样珍藏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手心冒汗。这些微乎其微的发现,并不能证明什么,却像黑暗中的几颗萤火,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祖母的死,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恢复原样,退出了房间。刚走到院中,便见苏翰章从正房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轻松:“爹退烧了,刚喝了药睡下了。”

他看到苏墨,温和道:“三妹,辛苦你了。家里……总要慢慢好起来的。”

苏墨看着二哥清瘦却坚毅的面庞,心中百感交集。她不能将未经验证的猜测说出来徒增家人的痛苦和危险,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二哥,”她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爹的病好些了,我们……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沉沦下去。奶奶若在天有灵,必定希望看到我们苏家重新站起来。”

苏翰章有些意外地看向妹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重重点头:“你说得对。爹的手艺不能丢,我的书也要继续读。这个家,不能垮。”

丧仪结束前最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声。苏秉忠和孙巧莲因连日悲恸劳累,终于沉沉睡去。苏钧和苏铮也早已入睡。

东厢房里,一盏豆大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苏静姝、苏翰章、苏墨三人围坐在小桌旁,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气氛凝重而隐秘。

苏静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奶奶的事……我总觉得不对劲。鹰嘴崖那条路,奶奶走了几十年,闭着眼都认得,怎么会突然失足?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苏翰章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我和三妹亦有此疑。只是无凭无据,不敢妄言,更不敢让爹娘再添忧思。”

苏墨抬起眼,看向姐姐,声音虽轻却清晰:“姐,我偷偷检查过奶奶……在奶奶袖口发现了奇怪的黏腻物和砂砾,鞋底有鹰嘴崖特有的碎石,指甲里……还有一点深蓝色的好料子纤维,不像奶奶会用的。”

她将小心珍藏的那几样微末证据拿出,放在桌上。灯光下,那些东西毫不起眼,却让苏静姝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拿起那点深蓝色纤维,仔细看了看,指尖微微发抖:“这种颜色的料子,质地细密,不是寻常百姓家穿得起的……刘府护院和县丞衙役里,倒是有几个有头脸的婆子管事,喜好穿这种颜色的比甲……”

她放下纤维,美目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我在刘家这些日子,看似隐忍,却也并非全然被动。那胭脂铺里,我暗中收拢了几个被刘文昊或恶奴欺压、心思灵透又口风紧的伙计婆子。镇上车马店、杂货铺,也能通过他们打听些消息。”

苏静姝的声音压得更低,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不瞒你们说,刚接到噩耗,我惊痛之余,便觉此事蹊跷。当时还在刘府,不便脱身,但我立刻悄悄让铺子里一个绝对信得过的老伙计,假借采买山货的名头,连夜去了鹰嘴崖一趟。”

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力与愤怒:“可惜……那几日连降大雪,崖边脚印、痕迹早已被覆盖得干干净净。他冒着风险仔细搜寻了奶奶坠崖的那片坡地和崖顶周边,除了被雪压断的枯枝和野兽足迹,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痕迹或是遗落之物。大雪……把什么都掩埋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发白:“正因为明面上的线索断了,我才更觉心惊。若真是意外,或许总该留下些痕迹;若是人为,这大雪掩盖得如此‘干净’,反倒更像……更像精心算计过的。”

苏翰章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凝重:“如此说来,即便真是歹人所为,现场也几乎不可能找到直接证据了?”

“至少肉眼能见的,恐怕难了。”苏静姝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落在苏墨收集的那些微小物证上,“所以,三妹发现的这些……袖口的污渍、鞋底的碎石,尤其是这深蓝色的线头,才显得格外重要。它们是在奶奶遗体上、衣物上留下的,是大雪掩盖不了的!”

她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三妹发现的这些很重要,至少它们能提供指向真凶的蛛丝马迹!翰章,你在镇上同窗好友中,可有绝对信得过、又能接触到衙门或三教九流之人?需得暗中探听,那几日鹰嘴崖附近可有异常,镇上是否有穿深蓝色好料子的人那几日行为反常,尤其是与刘家或县衙有关的人。我在刘府,也会从那些下人口中,旁敲侧击打听类似颜色的衣物、以及那几日有谁行踪诡秘。”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三张年轻却饱含悲愤与决心的脸庞映照得晦明不定。窗外的寒风呜咽声,仿佛也成了这场无声战役的号角。

苏翰章沉吟片刻,低声道:“有几位同窗家境尚可,交友广阔,或可一试。我会万分小心。”

苏静姝点头“我会利用铺子里的关系,暗中查访。明天过后我不得不回刘府,但我会设法传递消息出来。”

“三妹,”苏静姝又看向苏墨,眼神复杂,“你心思最细,在家多看顾爹娘,也……也注意着外面的风声,但切记,千万不要自己贸然去打探什么,一切等消息。”

苏墨重重点头:“我知道,姐姐放心。”

油灯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灯花。三人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至亲离世的巨痛还未消散,一场隐藏在悲伤迷雾下的暗中调查,已然在这深夜的密谈中悄然展开。苏静姝利用胭脂铺悄然织就的情报网,即将第一次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奶奶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苏静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冰冷的恨意,“若真是有人加害……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苏静姝看向弟妹,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我们在明,敌在暗。查访务必万分小心,宁可慢,不可错,更不能打草惊蛇。一切……都要等有了更确切的线索再说。此事绝不能声张,尤其不能让爹娘知道我们的怀疑。”

姐弟妹三人在这沉痛的夜晚,达成了无声的同盟,一条为祖母追寻真相的暗线,在悲伤的迷雾下悄然铺开。

苏翰章强忍着悲痛,扛起了家中内外事务。他谢绝了邻里的帮衬,亲自操持家务,督促幼弟学业,安抚母亲情绪,还得时时关注父亲的病情。科举书卷暂时被搁置一旁,现实的重量远比圣贤书来得更沉、更急。

苏墨则变得更加沉默。她安静地帮忙做着家务,眼神却时常掠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祖母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上,而那夜在棺木旁瞥见的那道细微划痕,更是如同鬼魅般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悲伤的氛围还是在整个院子里盘旋几日之后,而苏秉忠的病在孙巧莲的照顾下渐渐好转。虽然精神依旧萎靡,眼神空洞,但至少能下床走动了。他常常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祖母常坐的那个门槛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孙巧莲看着丈夫的样子,偷偷抹泪,却也不敢过多打扰。

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邻镇一位曾请苏秉忠做过家具的乡绅,听闻苏家遭难,特意前来探望。寒暄安慰之后,他看着形容枯槁的苏秉忠,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苏师傅,节哀顺变。只是……我家中正欲为小儿打造一套书房家具,本想等您从京城回来再叨扰……不知您如今……”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苏秉忠。

苏秉忠浑浊的眼睛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位乡绅,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担忧的妻儿,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双长满老茧、却已多日未曾拿起工具的手上。

沉默良久,就在孙巧莲以为丈夫会拒绝时,苏秉忠沙哑地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做。”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又补充道:“……谢谢您还信得过我的手艺。只是……要慢些。”

那乡绅连忙道:“自然自然,不急不急!苏师傅肯接手,已是感激不尽!”

送走了乡绅,院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苏秉忠慢慢站起身,走向那间尘封已久的木匠工作棚。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着里面熟悉的工具,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过冰冷的刨床,握紧了那把熟悉的锛凿。

孙巧莲捂着嘴,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泪水中,却带上了一丝希望的微光。

苏翰章深吸一口气,道:“爹,我帮您打扫。”

苏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抹布和水盆。

苏家,这台一度停滞的机器,在悲痛的废墟上,开始伴随着刨花声和敲击声,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重新开始了运转。

而苏墨知道,明面的重振之下,暗处的调查,也即将开始。她收集的那些微小的“证据”,需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或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揭开它们背后可能隐藏的惊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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