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营,萧明宇站在帅帐外,目光投向远处工械营的方向。只见一队队士兵正忙碌地将各种形状、颜色的矿石样本搬运进去,虽已尽量低调,但频繁的进出还是显得有些扎眼。他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转身回到帐内,将萧煜唤了进来。
“煜儿,你看外面。”萧明宇示意了一下帐外,“虽说咱们是以‘病急乱投医’为幌子,但这般频繁搬运石头,日子长了,难保不惹人疑窦。得想个法子,把这‘幌子’做得更真些,把水搅得更浑。”
萧煜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立刻明白了担忧所在:“父亲所言极是。是该再加一把火,彻底坐实咱们研发无望、迁怒于人的假象。”父子二人低声商议片刻,一条更狠的计策便定了下来。很快,“威虎大将军因新弩屡次失败而暴怒,重杖工械营主要匠师十军棍,整个工械营氛围凝重,人人自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大营,甚至刻意让某些“渠道”听了去。一时间,北疆大营仿佛真的被一层厚重的低气压笼罩,士兵们议论纷纷,走路都绕着工械营,生怕触了霉头。
这日,苏秉忠在工械营内连续研究了数个时辰的矿石样本,眼睛酸涩不已,便走到帐外透气。正值饭点,他看到不远处一队刚换防下来的士兵正三五成群地蹲在地上吃饭,有说有笑,但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疲惫,起身或蹲下时,动作明显有些迟缓僵硬,身上陈旧的行军铠随着动作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苏秉忠心中一动,也端着饭碗走了过去,找了个空地坐下,和士兵们一起吃了起来。周围士兵见是个面生的老师傅(因萧明宇保密极严,普通士兵根本不知这位“老苏头”是何方神圣),也没在意,自顾自聊天。“哎哟,这蹲一会儿再站起来,腿肚子直打颤,这身铁皮真是越来越沉了……”一个年轻士兵抱怨道。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叹道:“知足吧,咱们这还算好的,前锋营那帮兄弟的甲更重,冲锋一趟回来,人都能瘦三斤!”“老苏头,你说是不是?这铁疙瘩穿着是真不得劲!”那年轻士兵甚至随口跟苏秉忠搭话。
苏秉忠笑着点点头,目光却仔细打量着他们身上的铠甲。这些制式铠甲由铁片串联而成,防护力尚可,但确实笨重,关节处活动不便,且铁片边缘粗糙,相互摩擦不仅发出噪音,更容易磨损内衬和士兵的皮肤。
他一边吃饭,一边状似无意地听着士兵们的抱怨,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他的职业病又犯了,脑子里开始飞速琢磨:甲片数量能否优化?形状能否改变以增强防护效率?连接方式如何更灵活?那些新发现的轻质矿石能否应用其中?
渐渐地,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端着碗愣在原地,眼神发直,时而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到了什么妙招,时而又眉头紧锁,缓缓摇头,否定了刚刚的想法,那副神情专注又变幻莫测的模样……
这时,萧煜和副将赵锐正好巡营路过此地。萧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士兵堆里、神情变幻不定的苏秉忠,那副陷入深度思考、时而欣喜时而苦恼的神态,那不自觉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下意识轻抿的嘴唇,简直和他女儿苏墨攻克技术难题时如出一辙!萧煜不禁失笑,对赵锐低声道:“瞧瞧,这模样,这神情,是不是眼熟得很?”
赵锐仔细一看,也乐了:“可不是嘛!跟苏先生当初琢磨连弩时,那沉思的样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这小动作都像!”
萧煜笑着摇摇头,走上前去:“伯……苏师傅,用饭呢?”他及时改口,保持了隐蔽。苏秉忠却仿佛没听见,依旧盯着虚空,嘴里喃喃:“太重……摩擦大……活动不便……或许可以……不行,那样强度不够……”
萧煜和赵锐相视一笑,正准备再叫一声,却见苏秉忠忽然放下碗,猛地站起来,径直走到萧煜面前,伸手就摸向他胸前的护心镜和肩甲,这里捏捏,那里按按,又转到赵锐身边,同样上手摸索其铠甲的连接处,完全沉浸在材质和结构的触感中。
两个大男人被摸得一愣,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又无奈的情绪——当初苏墨不也经常这样突然陷入沉思,然后对着器械零件又摸又画,完全忘乎所以吗?
这时,一个低级士兵恰好路过,苏秉忠眼睛一亮,又一把拉住他,不顾那小兵错愕的眼神,仔细研究起他身上那副更简陋的皮镶铁片护身甲来,手指感受着材料的硬度和韧性。
那小兵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呵斥这莫名其妙的老头,却被萧煜一个眼神制止了。萧煜对那士兵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声张,自行离开。
看着苏秉忠完全沉浸在思考中,旁若无人地研究着不同制式的铠甲,萧煜忍不住对赵锐感叹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这专注起来,眼里就只有活儿了。墨儿那身本事和这股子钻劲,看来是得了真传。”
赵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好半晌,苏秉忠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抓着少将军的铠甲,老脸一红,连忙松开手,赧然道:“少将军,赵将军,老夫……老夫一时想事情入了神,失礼了,失礼了……”
萧煜笑道:“无妨。伯……苏师傅可是又想到了什么?”苏秉忠搓着手,眼睛却发亮:“少将军,老夫方才看士兵们穿戴这铠甲,实在笨重辛苦。就在想,能否想个法子,让它既轻便些,又不妨碍防护,最好关节处还能更灵活点……或许,可以从甲片的形状、排列,还有材料上想想办法……咱们最近不是找到了几种质地轻便却坚硬的矿石吗?或许可以试试……”
听着苏秉忠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初步构想,萧煜和赵锐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们深知,一套更轻便、更灵活、防护力却不减的铠甲,对于提升士兵的机动性和持久战斗力意味着什么!
“好!苏师傅,您尽管去琢磨!需要什么材料、人手,尽管开口!”萧煜立刻表态支持。一场关于军械改进的头脑风暴,竟就这样从一个老工匠看着士兵吃饭发呆开始,悄然酝酿。北疆的工械研发,在苏秉忠的手中,正从单一的弩箭,向着更广阔的装备领域延伸。而这份专注于改善将士福祉的匠心,与远在京城的苏墨,隔空呼应,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