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掠过富春江,带着水汽的湿润,拂过龙门古镇的青石板路。我背着简单的行囊,踩着晨露走进这座藏在山水间的千年古镇——听说这里藏着一家开了近百年的老书坊,不仅卖古籍旧书,还保留着古法造纸和活字印刷的手艺,是很多文人墨客专程寻访的秘境。
古镇的格局依水而建,穿镇而过的溪流上,架着一座座小巧的石桥,桥边的石阶上,几位妇人正捶打着衣物,木槌敲击石板的声响,混着溪流的潺潺声,构成最古朴的韵律。两岸的民居都是白墙黛瓦,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偶尔有藤蔓从墙头垂落,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晨露,透着春日的鲜活。
按照路人的指引,我沿着溪边的小路往里走,转过一道爬满青苔的巷口,果然看到一间不起眼的店铺。店铺的门是老式的朱漆木门,上面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墨韵书坊”,字迹遒劲有力,透着岁月的沧桑。门旁摆着两盆兰草,叶片青翠,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推开木门,“吱呀”一声,仿佛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岁月。书坊里光线略显昏暗,只有几扇雕花窗棂透进零星的晨光,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霉味、墨香和木质的气息,混合成一种格外沉静的味道。书架沿着墙壁排开,摆满了泛黄的古籍和线装书,有的书页已经卷起了边角,却依旧整齐地排列着。
“小姑娘,想买书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我循声望去,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老式的八仙桌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宣纸上写字。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眼神却格外清亮,指尖握着毛笔,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写下“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爷爷您好,”我笑着走上前,“我听说您这儿不仅卖书,还能体验古法造纸和活字印刷,特意来看看。”
老人放下毛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现在愿意来学这些老手艺的年轻人不多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这小书坊的?”
“是一位老茶客推荐的,他说您这儿是古镇的宝藏,藏着很多快失传的老手艺。”我坐下后,目光忍不住打量着书坊——里间的墙角堆着一摞摞原料,有构树皮、稻草和石灰,旁边放着石臼和竹帘,显然是造纸的工具;另一侧的架子上,摆着一个个木盒,里面装着密密麻麻的木质活字,字体各异,都是手工雕刻的。
老人给我倒了一杯热茶,茶盏是粗陶烧制的,茶汤呈浅褐色,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这是自家制的陈皮茶,祛湿养胃,适合春日喝。”老人笑着说,“我叫张伯,这书坊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到我这儿,已经是第三代了。以前书坊主要印族谱、经书,还有一些启蒙读物,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这儿买书、印东西。后来有了机器印刷,生意就淡了,现在主要是接待一些喜欢老手艺的客人,也算守住爷爷的念想。”
我喝了一口陈皮茶,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陈皮的清香和淡淡的回甘,让人瞬间静下心来。“张伯,我能跟着您学学古法造纸吗?我一直很感兴趣。”
“当然可以,”张伯点点头,起身走到墙角,“古法造纸工序复杂,要经过采料、蒸煮、捣浆、抄纸、晾晒等十几道工序,今天时间有限,我教你最核心的抄纸和晾晒。”
张伯先给我介绍原料:“这是构树皮,春天的构树皮最嫩,纤维细腻,造出的纸韧性好。还有稻草,要经过石灰水浸泡、蒸煮,去除杂质,才能用。”他指着石臼里已经捣烂的纸浆,“这是已经处理好的纸浆,加入清水稀释后,就可以抄纸了。”
他拿起一个竹帘,递给我:“你看,这竹帘是用细竹丝编的,抄纸的时候,要把竹帘放进纸浆里,轻轻晃动,让纸浆均匀地附着在竹帘上,然后慢慢提起,沥干水分,再把纸浆转移到木板上,晾干后就是一张纸了。”
我学着张伯的样子,拿起竹帘,小心翼翼地放进纸浆盆里。竹帘刚碰到水面,纸浆就迅速散开,我慌乱地晃动竹帘,结果纸浆分布得乱七八糟,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张伯笑着说:“别急,慢慢来,动作要轻柔,像这样,左右轻轻晃动,让纸浆均匀铺开。”
他站在我身边,手把手地教我调整姿势,指尖的温度透过竹帘传来,格外温暖。在他的指导下,我渐渐找到了窍门,提起竹帘时,上面附着了一层薄薄的、均匀的纸浆,像一层透明的薄膜。“不错,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张伯赞许地说。
我们把抄好的纸浆一张张转移到木板上,堆叠起来,再用重物压实,去除多余的水分。张伯说:“现在天气暖和,放在通风的地方晾一天,明天就能干透了。干透后的纸,质地坚韧,吸墨性好,适合写字、画画。”
处理完纸浆,张伯又带我去看活字印刷。他从木盒里拿出几个活字,摆放在一块铁板上,拼成“春和景明”四个字。“活字印刷是北宋毕昇发明的,用胶泥或木头雕刻单个汉字,排版印刷,用完后可以拆下来重复使用,比雕版印刷灵活多了。”张伯一边说,一边用刷子蘸取油墨,均匀地涂抹在活字上,然后铺上一张宣纸,用滚筒轻轻按压。
揭开宣纸的瞬间,我忍不住惊叹——“春和景明”四个黑色的宋体字清晰地印在宣纸上,墨色均匀,字体工整,带着一种手工印刷特有的质朴韵味。“你试试?”张伯把刷子递给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涂抹油墨、铺纸、按压,动作虽然生疏,却格外认真。当我揭开宣纸,看到自己印的字时,心里满是成就感——虽然不如张伯印的工整,却带着一种独一无二的拙朴。“这张纸送给你,留个纪念。”张伯笑着说,“以后想印什么字,都可以自己排版,体验一下古人的智慧。”
中午,张伯留我在书坊吃饭。饭菜很简单,一碟青菜、一碗豆腐汤,还有一碗糙米饭,却都是用古镇的山泉煮的,格外清甜。吃饭时,张伯跟我讲起书坊的往事:“我小时候,书坊特别热闹,爷爷和父亲忙着造纸、印刷,我就坐在旁边帮忙,递递工具、晾晒纸张。那时候,附近的学堂都来这儿印课本,逢年过节,还有人来印春联、福字,整个书坊都飘着墨香和纸浆的味道。”
“那您没想过把书坊翻新一下,吸引更多客人吗?”我忍不住问——书坊的设施确实陈旧,光线也不够亮,要是翻新一下,或许能吸引更多年轻人。
张伯摇了摇头:“不用了,老书坊就该有老书坊的样子。这些旧书架、旧桌椅,都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每一件都有故事。我守着这儿,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想把这些老手艺传下去,让后人知道,以前的书是怎么造出来的,字是怎么印出来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溪流上,“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快节奏的生活,愿意静下心来做这些慢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儿子在城里工作,不愿意回来继承书坊,我也不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是有时候会想,等我不在了,这书坊,这些手艺,会不会就彻底消失了。”
看着张伯眼中的落寞,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这些老手艺,承载着古人的智慧和岁月的记忆,却在时代的浪潮中,渐渐被遗忘。我突然想起在青溪村遇到的李阿婆和小染,他们坚守着草木染,而张伯,坚守着古法造纸和活字印刷,他们都是传统手艺的守护者,用一生的时光,守护着一份执着与热爱。
下午,我留在书坊里,帮张伯整理古籍。书架上的书大多是线装本,有的已经泛黄发脆,张伯教我用软毛刷轻轻擦拭书页上的灰尘,再用宣纸轻轻包裹,防止破损。整理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本民国时期的诗集,书页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娟秀,透着淡淡的墨香。“这是我母亲的书,”张伯看到我手里的诗集,眼神变得温柔,“她年轻时是学堂的老师,最喜欢读诗,这本诗集是她的宝贝,走的时候都一直带在身边。”
我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诗集,批注里有对诗句的解读,有当时的心情随笔,字里行间,透着一位民国女子的才情与温柔。“这本诗集真好,”我忍不住说,“要是能让更多人看到就好了。”
“是啊,”张伯点点头,“这些老书、老手艺,就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珍珠,需要有人去发现、去珍惜。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我教你更多造纸和印刷的技巧,也可以帮我整理这些古籍,让它们能保存得更久。”
“好啊!”我立刻答应,“我以后一定常来,不仅要学手艺,还要把您的书坊和这些老手艺分享给更多人,让更多人知道,古镇里藏着这样一处宝藏。”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泡在墨韵书坊里。跟着张伯学习挑选构树皮、蒸煮原料,虽然过程繁琐,却格外充实;我还学着雕刻简单的活字,用刻刀一点点雕琢木质的汉字,指尖被刻刀磨出了薄茧,却乐在其中;闲暇时,我就帮张伯整理古籍,在那些泛黄的书页中,感受岁月的沉淀和文字的力量。
张伯还教我用自己造的纸写字、画画。我拿起毛笔,蘸取浓淡不一的墨汁,在宣纸上画下古镇的石桥和溪流。纸张的吸水性很好,墨色晕染开来,带着一种自然的韵味,比在普通宣纸上画的更有质感。“你很有天赋,”张伯看着我的画,笑着说,“这就是古法造纸的魅力,每一张纸都是独一无二的,带着草木的气息和手工的温度。”
离开古镇的前一天,我用自己造的纸、自己刻的活字,印了一幅“春和景明”,送给张伯。张伯接过宣纸,仔细地看了看,眼里满是欣慰:“好,好,这字印得工整,纸也造得好。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看到这幅字,就会想起古镇的书坊,想起这些老手艺。”
他也送给我一份礼物——一本线装的《唐诗三百首》,是用古法造纸印刷的,封面是深蓝色的棉布,上面用丝线绣着“唐诗三百首”五个字,格外雅致。“这是我亲手印的,送给你,希望你能一直喜欢文字,喜欢这些老手艺。”
离开古镇的那天,晨雾还未散尽。张伯送我到村口的石桥上,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一些构树皮的种子和活字模具,你带回去,要是想造纸、印刷,在家也能试试。记得常来看看我,看看书坊。”
“我会的,张伯!”我接过布包,心里满是不舍,“我一定会常来,还会带更多朋友来,让他们也感受古法手艺的魅力。”
车子驶离龙门古镇,我回头看向窗外,青石板路、石桥、白墙黛瓦渐渐远去,可墨韵书坊的朱漆木门、张伯温和的笑容、纸张的墨香,却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手里的线装书,带着手工造纸的粗糙质感和淡淡的墨香,仿佛还带着古镇的晨露和溪流的气息。
回到城里,我把张伯送我的《唐诗三百首》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在古镇书坊的日子。我还把自己印的“春和景明”装裱起来,挂在客厅的墙上,每当阳光洒在宣纸上,墨色就会变得格外温润,仿佛能闻到古镇的草木清香。
我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墨韵书坊的故事,分享古法造纸和活字印刷的过程。没想到,帖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不少网友留言说,想去古镇看看,想学习这些老手艺。还有几位设计师联系我,说想和张伯合作,用古法造纸的纸张设计产品,让传统手艺走进现代生活。
我把这些消息告诉张伯,他在电话里笑得格外开心:“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喜欢这些老手艺。你要是有空,就帮我对接一下,我们可以合作,让更多人知道古法造纸和活字印刷,让这些老手艺能活下去、传下去。”
挂了电话,我看着墙上的“春和景明”,心里满是感慨。原来,坚守与分享,真的能让传统手艺焕发新的生机。张伯用一生守护着书坊和手艺,而我,或许可以成为一座桥梁,让这些藏在时光里的美好,被更多人看见、珍惜。
四月的风,吹过城市的高楼大厦,也吹过古镇的青石板路。我知道,以后的每个春天,我都会回到龙门古镇,回到墨韵书坊,跟着张伯学习手艺,整理古籍,感受那份独有的宁静与墨香。而那些古老的手艺,那些岁月沉淀的智慧,将会像一条温柔的溪流,流淌在时光里,滋养着每一个愿意静下心来感受美好的人。
生活或许喧嚣,或许忙碌,但总有一些地方,一些人,一些手艺,能让我们慢下来,感受岁月的静好,感受文化的力量。而墨韵书坊,就是这样一处地方,它藏在古镇深处,藏在墨香流年里,等待着每一个热爱传统、热爱生活的人,前来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