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时,我才堪堪坠入浅眠。梦里全是些破碎的片段,沈知夏的笑脸、股东大会上股东们的嘴脸、苗寨的青山绿水,还有林砚前晚电话里那句带着醉意的“我喜欢你”,搅得人不得安宁,还有昨晚聊到深夜。
手机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几乎是弹坐起身的。宿醉般的头痛席卷而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抬手揉了揉眉心,才想起昨晚挂了林砚的电话后,压根没睡踏实过。
洗漱台上的镜子映出我眼底的青黑,胡茬也冒了出来,平添了几分狼狈。我扯了扯领带,将衬衫的扣子扣到最顶端,试图用一丝不苟的着装掩盖满身的疲惫。陈氏集团的总裁,从来没有在人前示弱的资格。
驱车赶往沈氏集团的路上,早高峰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我看着窗外缓慢挪动的车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晚沈知夏发来的那条微信——“城西项目的进度,明天上午十点,在沈氏集团开会讨论,你准时参加。”
简短,克制,字字句句都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我们之间,好像真的只剩下工作了。
这个认知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不痛,却密密麻麻地泛着痒,让人无端烦躁。
沈氏集团的总部大楼矗立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玻璃幕墙在晨光里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和沈知夏这个人一样,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
前台的接待员显然认识我,恭敬地颔首:“陈总,沈总已经在顶层会议室等您了。”
我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专属电梯。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轿厢里的镜面映出我紧绷的下颌线。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今天是来谈工作的,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顶层会议室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沈知夏正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身形挺拔,肩线流畅,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竟比记忆里还要清瘦几分。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合作伙伴。
“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我应了一声,拉开离他最远的那张椅子坐下,将带来的文件放在桌上,“城西项目的进度报告我带来了,各项数据都在里面,你可以过目。”
沈知夏走过来,拿起文件翻了几页。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纸张的力度很轻。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我看着那缕微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他也是这样握着一份画卷,笑着对我说:“陈屿,这次我又是第一。”
那时候的我们,还没有陈氏和沈氏的对立,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误会和伤害,只是两个并肩作战的少年,眼里只有彼此。
“数据没问题。”沈知夏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将文件放在桌上,指尖点在其中一页,“但关于城西项目的绿化工程,我觉得你们的方案过于保守了。沈氏的要求是绿化率不低于百分之四十,你们现在的设计只有百分之三十五。”
我收回思绪,看向他指的那一页:“百分之三十五是综合考量后的结果。城西片区的土壤条件不适合大面积种植乔木,强行提高绿化率,后期维护成本会很高,而且存活率也得不到保障。”
“这不是你们降低标准的理由。”沈知夏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冷了几分,“沈氏和陈氏合作这个项目,是冲着打造城市标杆去的,不是做一个敷衍了事的工程。绿化率必须达标,这是底线。”
“底线?”我忍不住冷笑一声,抬眼看向他,“沈总,做生意讲究的是实事求是,不是空谈理想。你要是觉得陈氏的方案不行,大可以找别的公司合作。”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沈知夏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他盯着我看了几秒,薄唇紧抿,最终却只是淡淡地说:“陈屿,我以为你不是这么意气用事的人。”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们之间,好像总是这样。一开口,就会变成争吵。明明是为了工作,却总能牵扯出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旧怨。
沉默蔓延了几分钟。桌上的咖啡凉了,氤氲的热气渐渐消散,像我们之间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土壤的问题,我已经让沈氏的技术团队研究过了。”沈知夏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他们给出的改良方案,用有机肥和土壤调节剂改善土质,再选择一些耐贫瘠的树种,百分之四十的绿化率完全可以实现。”
我接过文件翻了翻。方案做得很详细,连后期的维护计划都考虑到了,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为什么?”我抬头看向他,忍不住问出了口,“沈氏的项目那么多,你没必要在这个项目上花这么多心思。”
沈知夏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看向窗外。他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落寞。
“城西片区,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记得那时候,巷口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夏天的时候,我们总喜欢在树下乘凉,一起写作业。”
我的心脏猛地一颤。
我想了想,以前好像确实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他很久以前就搬走了,原来是沈知夏!
那棵梧桐树,承载了我们太多的回忆。我们在树下分享过零食,偷偷看过同一本漫画书,甚至还一起埋下过一个装着秘密的铁盒子。
后来,旧城改造,那片老房子被拆了,梧桐树也没能保住。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和宽阔的马路。
原来,他记得我,只是我忘了。
“我想把这里的绿化做好一点。”沈知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至少,让这里的孩子,也能有一棵可以乘凉的树。”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的那些烦躁和怒意,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心里还藏着这样柔软的角落。
“好。”我点了点头,将文件放在桌上,“陈氏会配合沈氏的方案,把绿化率提到百分之四十。”
沈知夏转过头,看向我。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又消失了。
“合作愉快。”他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凉,指腹上有一层薄茧,和记忆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是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我猛地缩回手,心跳快得不像话。
沈知夏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
“一起吃个饭吧?”沈知夏突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算是……为了城西项目的顺利合作。”他补充了一句,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久到我已经快要忘记,和他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样的滋味。
“好。”我点了点头。
沈知夏选的餐厅,是一家藏在巷子里的私房菜。装修得很雅致,带着浓浓的怀旧气息。包厢里的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都是城西片区的旧景。
菜上得很慢,每一道都做得很精致。我们之间的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地吃饭。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沈知夏突然问。
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挺好的。陈氏的运营很稳定,没什么烦心事。”
沈知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低头喝了一口汤,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问他,你呢?你过得还好吗?你身边,有没有出现别的人?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不过是合作方而已。那些私人的问题,已经没有资格再问了。
“对了,”我想起林砚昨晚的电话,转移了话题,“前几天林砚给我打电话,说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闹了个乌龙。”
沈知夏的眉头挑了一下:“哦?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还能是什么,”我笑了笑,“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喜欢我,被我骂了一顿。第二天才跟我解释,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沈知夏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很轻,像是风吹过水面,漾起的一圈涟漪。
“他和周明,倒是越来越安稳了。”沈知夏说。
“是啊。”我点了点头,“他们俩,一个热烈,一个沉稳,倒是互补。有时候看着他们,挺羡慕的。”
沈知夏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羡慕他们做什么?你也可以。”
“我?”我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吧。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挺好的。
这三个字,像是一句咒语,反复在我心里回响。
真的挺好的吗?
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当我一个人躺在空旷的房间里,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是多么的难熬。
吃完饭,沈知夏送我到停车场。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城西项目的事情,辛苦你了。”他站在车边,看着我说。
“应该的。”我拉开车门,“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我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后视镜里,沈知夏还站在原地,身影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单。
车子缓缓驶离,我没有回头。
有些路,一旦走错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感情,一旦错过了,就只能深埋心底。
回到公司的时候,林薇已经在办公室等我了。她将一份文件放在我桌上:“陈总,这是城西项目的绿化改良方案,沈氏那边已经发过来了。另外,高总刚才打电话来,说想和您商量一下民俗文化小镇项目的细节,约您下午三点见面。”
“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拿起文件翻了翻。
林薇看着我,欲言又止:“陈总,您……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揉了揉眉心,“可能是最近有点累。”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陈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您要是太累了,就休息一天吧。公司的事情,有我们呢。”
我看着林薇真诚的眼神,心里一阵温暖。“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薇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沈知夏的影子。
他说,城西片区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他说,想让这里的孩子,也能有一棵可以乘凉的树。
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些过去。
那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一丝可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
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陈氏和沈氏的竞争,那些无法弥补的伤害,还有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骄傲和固执。
就算重新在一起,那些裂痕也不会消失。
我拿起手机,翻到高星宇的微信。他又发来了一堆照片,是他和林阿青一起去爬山的照片。照片里的高星宇笑得一脸灿烂,林阿青站在他身边,眉眼弯弯,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哥,我和阿青表白了!他答应了!”高星宇的消息跳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串兴奋的表情包。
我看着那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真好啊。
年轻人的爱情,总是这样热烈而纯粹,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牵绊。
我回复他:“恭喜。好好对人家,别辜负了他。”
“放心吧哥!我肯定会的!”高星宇秒回。
放下手机,我看着窗外的天空。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或许,我真的应该放下过去了。
沈知夏也好,那些回忆也罢,都该让它们随风而去了。
人生那么长,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
下午三点,高叔叔准时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我们一起讨论了民俗文化小镇项目的细节,从选址到运营,从文化传承到商业化融合,聊得很深入。
高叔叔对我的规划很满意,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屿,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这个项目,肯定能成。”
“高叔叔过奖了。”我笑了笑,“这都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结果。”
和高叔叔聊完,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给办公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林砚打来的。
“陈屿!晚上出来喝酒啊!”林砚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爽朗,“我和周明都在,就差你了!”
我看着窗外的夕阳,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好。”我笑着说,“地址发我。”
挂了电话,我走出办公室。晚风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凉意。
远处的天空,晚霞绚烂,像一幅色彩浓郁的油画。
或许,生活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工作虽然忙碌,但也算顺遂。身边有真心待我的朋友,有值得期待的项目。
至于感情,或许就像林砚说的那样,随缘就好。
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人,他会看穿我的坚强,理解我的脆弱,在我累的时候,给我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而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好好爱自己。
车子缓缓驶离公司,汇入车流。我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苗寨的晚风,江边的月光,沈知夏的侧脸,高星宇的笑容,还有林砚那句乌龙的“我喜欢你”,都成了生命里的一道道风景。
而未来,还有更多的风景,在等着我去遇见。(陈屿有点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