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外的临时营区,刚因各方势力汇聚而起的喧嚣,忽然被一股肃穆的死寂压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拧成一股绳,投向谷口大道尽头——一支万人队伍正缓缓行来,衣甲陈旧得泛着白,不少甲胄上还留着刀剑劈砍的豁口、硝烟灼烧的黑痕,却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脚步声厚重如雷,透着百战余生的萧杀与坚韧。
最扎眼的是队伍前方那杆玄色大旗。旗面残破,边角被风撕得卷了边,可上面用金线绣的轩辕龙纹,在阳光下依旧熠熠生辉,像一道刺目的疤,撞得不少亲历过轩辕战乱的人眼窝发紧。
旗帜下,没有杀气腾腾的武将,只有一辆素雅的青幔马车。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位身着月白宫装的女子——云鬓高绾,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得像月下寒梅,眉峰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眼底是洗尽铅华的疲惫,却透着股撑住千钧重担的韧劲。她手中捧着个覆盖明黄锦缎的托盘,正是前朝轩辕长公主,以贤明闻名、却因皇甫圭篡权而沉寂多年的轩辕明月。
“是明月公主!”
“她怎么带着轩辕兵来了?”
“皇甫圭都成阶下囚了,她来是寻仇,还是……”
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起来,惊疑、警惕、同情,各色目光缠在轩辕明月身上。消息飞箭般传入辰辉谷,相柳与望舒正处理幽冥刺客的后续,闻讯立刻带着石坚、敖擎登上谷口城楼。
城楼上,弓上弦、刀出鞘,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石坚攥着战矛,眉头拧成疙瘩;敖擎龙目圆睁,周身龙气隐隐翻腾;木黎捻着胡须,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队伍,最后落在那位神色平静的公主身上。相柳负手立在最前,银发被风拂得贴在颊边,目光穿透虚空,落在轩辕明月身上,平静无波,却似能看穿她所有心思。
望舒站在他身侧,望着那位闻名已久的公主,心里五味杂陈——她早听过轩辕明月的贤名,知她与皇甫圭并非一路,可此刻对方打着轩辕旗号率军而来,在这盟会前的敏感时刻,实在让人猜不透用意。
队伍在谷外一箭之地停下。轩辕明月轻轻抬手,万人士兵瞬间静立如磐石,连呼吸都放轻了,足见军纪之严。她独自一人捧着托盘,缓步走下马车,仰头望向城楼,目光与相柳交汇时,没有敌意,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
“前朝罪臣之女轩辕明月,求见辰辉军师,望舒姑娘。”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沙哑,却字字清晰地传上城楼,不卑不亢。
“哼!”敖擎忍不住先开口,声若洪钟,“轩辕明月!你带这么多兵来,难不成是来给皇甫圭那逆贼报仇?要打便打,本王接着!”
轩辕明月轻轻摇头,目光依旧锁在相柳身上:“敖龙王误会了。明月此来,非为寻仇,亦非示威。”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朗声道:“我今日率众而来,是代表轩辕境内所有不愿追随皇甫圭祸乱天下、心向光明的将士与百姓,向军师、向辰辉联盟——请罪!并献上归顺之意!”
“归顺?”
这两个字像惊雷炸在人群中,满场哗然。前朝长公主带着万余精锐,向擒了皇甫圭的辰辉谷归顺?简直难以置信!
石坚虎目一凝,沉声道:“公主此言当真?皇甫圭罪行滔天,轩辕气数已尽,你此刻归顺,是真心悔过,还是缓兵之计?”
轩辕明月脸上掠过一丝痛楚,缓缓掀开托盘上的明黄锦缎。托盘里不是玉玺兵符,而是一枚边缘磨得发亮、裂纹里嵌着尘土的青铜虎符,还有一柄剑身弯折、干涸的黑血浸透剑鞘的轩辕制式长剑。
“这是轩辕镇西军帅符,”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这柄剑,是我夫君——镇西大将军的佩剑。他为拦皇甫圭调边军攻打辰辉谷,在军帐前力战三日,身中七箭而亡,到死都握着这柄剑。”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目光扫过身后那些眼神迷茫却坚毅的将士,“皇甫圭勾结邪魔,屠戮百姓,早已不是轩辕的王!我轩辕一族,愧对天下苍生!明月虽为女流,亦知大义所在。今日来投,一为赎罪,二为给这些心怀社稷的将士寻条活路,为天下苍生尽份绵薄之力!”
她深深一拜,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军师铲除魔祸,还世清明,功德无量。明月不敢奢求宽宥,只愿军师能给这些将士、给轩辕百姓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以性命担保,此生此世,永不背弃!”
言辞恳切,悲怆中带着决绝,连城楼上辰辉谷的将士都面露动容。望舒看向相柳,眼中带着询问——她能感受到轩辕明月的真心,不像作伪。
相柳沉默片刻,目光如炬,直视她的双眸:“公主可知,归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放弃前朝荣辱,尊辰辉号令,共御外侮,再造山河!”轩辕明月抬起头,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字字斩钉截铁,“明月明白!”
相柳缓缓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公主深明大义,相柳感佩。但归顺之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你可愿单独入谷一叙?”
这话一出,轩辕军阵中立刻响起骚动。单独入谷,无疑是孤身涉险,以示诚意!
“公主!不可!”身后副将急得脸色发白,伸手想拦,却被轩辕明月一个眼神制止。
“我信得过军师为人!”她毫不犹豫,将托盘交给副将,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要独自上前。
“且慢。”望舒忽然开口,往前半步,声音温和却笃定,“我陪公主入谷吧。”她担心相柳气场过强,谷内情况复杂,自己出面接待,既能缓和气氛,也显辰辉谷的气度。
相柳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谷门缓缓开启,望舒亲自出迎,引着轩辕明月往议事偏厅走去。相柳则吩咐石坚、敖擎妥善安置轩辕军队,严加戒备,以防有变。
偏厅内,茶香袅袅。摒退左右后,只剩相柳、望舒与轩辕明月三人。
轩辕明月再次郑重行礼,随后从袖中取出一物——一块裹在玄冰里的暖玉,冰面凝着细碎霜花,玉珏中似有流光打转,龙气微弱却干净,还带着股沉郁的悲恸。“这是轩辕祖庙仅存的‘祖龙魂珏’,未受皇甫圭污染,可感应皇族血脉与国运变迁,愿以此为凭,证明我所言非虚。”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神色凝重:“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一个消息——关于虚无之影可能尚存的其他‘种子’!”
相柳的眼神骤然锐利:“说下去。”
“皇甫圭与幽冥勾结,不止为了权力。”轩辕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战栗,“虚无之影降临,需要特定的‘坐标’与‘容器’。皇甫圭自身无法满足条件,便在轩辕历代先帝陵寝中动了手脚——他想用帝王尸身与龙脉之气,温养更多的‘容器’或‘锚点’!尤其是太祖皇帝的‘龙兴之陵’,那里是轩辕龙脉的源头!”
这话如惊雷炸响,望舒脸色瞬间煞白——即便古渊的虚无本体被封印,陵寝里的隐患若不清除,天下依旧不得安宁!
相柳眼中寒光闪烁,指尖不自觉收紧:“此事需立刻核实。公主,你的诚意与消息,我收到了。归顺之事容后再议,眼下,需你全力配合理清陵寝隐患。”
“明月义不容辞!”轩辕明月立刻表态。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木黎匆匆而入,神色凝重:“军师!烈焚天带了十几个亲信离了驿馆,正往轩辕军营的方向去,步子急得很,怕是没安好心!”
相柳眼底冷芒一闪,起身道:“看来有人坐不住了。望舒,你陪公主在此歇息。木黎前辈,随我去会会这位烈宗主。”
明月虽照沟渠,可沟渠之下,暗流依旧汹涌。轩辕明月的归顺之路,从来不是坦途,而这场关乎大荒未来的较量,也远比想象中更复杂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