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滴。
又一滴。
林夏分不清那是头顶断裂管道漏下的水,还是自己耳道里凝结的血在往下淌。她的左耳被泥浆和血块堵死,右耳勉强能听见这间废墟里唯一活着的节奏——三秒两下,像某种倒计时,又像心跳的残响。
她没动。
眼皮闭着,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起伏。胸腔每一次扩张都扯动右腿的伤口,那根不知从哪插进肉里的钢筋,还在骨缝里缓慢地碾磨。但她忍住了。连颤抖都压了下去。
她必须是死的。
至少看起来是死的。
怀里那个小东西也没出声。蜷缩在她胸前,脸埋在湿透的布料褶皱里,体温微弱地贴着她的皮肤。林夏能感觉到她在呼吸,极轻,像风掠过枯叶。可就是这点温热,让她不敢彻底松手。
她知道,有人会来。
她也知道,真正的危险,不在外面的脚步声。
而在怀中这个婴儿——她会不会睁眼?她叫“妈妈”的那一刻,是求生的本能,还是程序启动的信号?
戒指碎片贴在手腕内侧,还烫着。
S型纹路在皮下微微跳动,幽蓝的光,一下,又一下,原本和她的心跳同步。可现在,它开始滞后了。像两个本该并行的生命,在慢慢错开频率。
林夏察觉到了。
她没睁眼,但鼻翼轻轻一缩。
空气中飘来了更浓的樱花香精味。
不是之前那种混着焦糊电路的淡香,而是实验室里那种刺鼻的、甜到发腻的味道。像母亲的手掌抚过脸颊,温柔得令人作呕。
紧接着,是消毒水的气味,冷,锐利,带着金属的腥气。
两种味道交织着,钻进她的鼻腔,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记得沈墨寒说过的话:“他们用气味锚定记忆。樱花味,是你母亲的味道。”
可她母亲早就死了。
死在一场大火里。
她咬住下唇,用力到尝到新的血味。心跳猛地加快了一瞬,又强行压了下去。
就在这一刹那——
她感觉怀里的婴儿,轻轻颤了一下。
睫毛在眼睑下微微一动。
林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放松。她不能动。她必须是尸体。哪怕心脏快炸开,也不能动。
可她能感觉到。
婴儿的头,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下。脖颈的弧度变了,像是在看什么。
然后,她的嘴角,缓缓地上扬。
那不是一个婴儿会有的笑容。
没有天真,没有无邪。那弧度太精确,像用尺子量过,嘴角上扬的幅度,恰好是人类微笑的最佳识别角度。可眼神是空的,黑漆漆的瞳孔,映不出任何光影。
林夏虽闭着眼,却能“听”到那种变化。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黑暗中,突然有条蛇抬起了头。
脚步声来了。
皮鞋踏在积水地面,一步,一步,稳得不像人类。
节奏冷静,像节拍器,每一步间隔完全一致。没有犹豫,没有试探,仿佛早已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她没死,只是装死。
林夏的指尖在身下微微蜷缩,指甲抠进泥浆。
她闻到了。
除了樱花和消毒水,还有另一种气味——手套的材质,像是特制的合成纤维,带着微弱的电流味,指缝间隐约透出金属接口的冷光。
那只手,终于伸了出来。
纯白的医用手套,五指修长,动作缓慢而精准。它悬停在婴儿襁褓上方,寸许距离,没有立刻落下。
林夏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那片阴影,落在自己脸上。
像审判前的最后一刻。
手套缓缓落下。
指尖触碰到婴儿的额角。
就在这瞬间——
婴儿脖颈处的S型纹路,骤然亮起。
颜色由幽蓝,转为深红,像刚凝固的血。
腕上的戒指碎片剧烈震动,蓝光在空中短暂成型:\\
【Ω-01信号接入】\\
【绑定验证中……】\\
【Ω-01信号绑定成功】
同步率数字浮现:\\
88% → 89% → **90%**
机械音效响起,短促,冰冷,像倒计时的最后一段。
林夏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知道Ω-01。
那是观棋人的编号。
可他已经死了。
她亲眼看着他被爆炸吞没。
除非……有人继承了他的身份。\\
或者,从未真正死去。
可还没等她细想——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她脑中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
不是来自戒指。
而是直接从颅骨内部,钻进她的听觉神经。
低沉,沙哑,却清晰无比:
“**别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是沈墨寒的声音。
林夏浑身剧震。
她记得这个声音。
在她昏迷前,戒指碎片投射出他的笑容。\\
可那个笑容,太平静了。\\
平静得不像他。
而现在,这个声音,却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带着痛,带着挣扎,带着最后一丝清醒。
“如果我以任何形式出现……哪怕是声音、影像、触碰……都要问一句——那个真正的我,会不会说这种话?”
“记住……真正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下一切。”
声音戛然而止。
林夏的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
她没睁眼,可两道湿痕在脏污的脸颊上迅速晕开。\\
不是因为痛,不是因为怕。\\
而是因为——
她忽然意识到,最可怕的问题,从来不是“沈墨寒是不是假的”。
而是——
**如果我的‘妈妈’也是假的,我又该信什么?**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拧了一下。
若连“母亲”这个词都是预设指令……\\
若我对她的保护欲只是数据模拟……\\
若我的眼泪是激素调控的结果……\\
那我究竟是谁?
她想起慕清欢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
满脸是泪,嘴唇颤抖:“林夏……我不是不想爱你……是我不能确定……那是真的。”
她当时不懂。
现在懂了。
原来最痛的,不是被欺骗。\\
而是连“爱”本身,都可能是假的。
就在她心神撕裂的瞬间——
婴儿忽然扭过头。
小脸转向她。
嘴唇微张,发出第一声清晰的人类语言:
“**妈妈。**”
声音稚嫩,带着奶音,像初春的第一缕风。
可林夏的脊背,瞬间爬满寒意。
她分不清这是求救。\\
还是陷阱。
她分不清这是生命对生命的依恋。\\
还是程序对宿主的召唤。
她只知道——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了。
将婴儿更紧地搂进怀里,用残存的体温去裹住那点温热。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滴,又一滴,落在婴儿的襁褓上,晕开一片深色。
她仍闭着眼。\\
她不敢睁。
她怕自己一旦睁开,就会看到一双不属于婴儿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她。
可她也怕自己不睁。
怕错过了她最后喊“妈妈”的那一眼。
她将脸埋进婴儿的发间,额头抵着她的小脑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坚定得像誓言:
“**如果你是陷阱……那我也跳。**”
戒指碎片最后一次脉动。
S型纹路在她皮肤下深深烙印,红得像血。
如同宿命的契约,终于完成。
远处,脚步声再次响起。
比刚才更快,更近。
不止一个。
积水的倒影中,映出多个白手套的轮廓,正从不同通道逼近。\\
它们踏水而来,步伐整齐,像一支沉默的仪仗队。
婴儿在她怀里轻轻动了一下。
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抹非人的微笑。
章节定格于此。
林夏闭眼落泪。
怀中婴儿微笑。
积水倒映着红蓝警报光,像血脉搏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