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光只照到铁门前三米。
再往前,全是黑。
血泊还黏在地面,没干透。林夏右臂的S型纹路不再发烫,只剩一丝金光,在皮下缓缓跳动,像快熄的炭火。她抱着婴儿,左手死死按在旧伤处,指节泛白。指尖还残留着沈墨寒掌心的温度——粗糙、温热,有老茧,有裂痕,是握枪的人才有的手。
可那温度正在变冷。
因为另一道脚步声来了。
左——右——左——右。
没有拖拽,没有卡顿,没有呼吸起伏。每一步都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均匀的回响,像节拍器,不急不缓,一步步逼近。
林夏的S型纹路突然一抽,刺痛从神经末梢炸开。
她猛地抬头。
通道尽头,一双红瞳缓缓睁开。
机械的,冰冷的,像两盏不灭的灯,直直盯着他们。
沈墨寒动了。
他一把将林夏拉到身后,动作干脆利落,枪口抬起,对准红瞳方向。指节扣在扳机上,青筋暴起。
“别听它说话。”他声音压得极低,沙哑紧绷,像绷到极限的钢丝。
林夏没动。她抱紧婴儿,指甲抠进襁褓布料里。婴儿的小脑袋埋在她肩窝,黑瞳望着通道尽头,后颈处一道蓝光一闪即逝,随即与红瞳的节奏同步闪烁。
脚步声还在继续。
左——右——左——右。
越来越近。
红瞳体终于停下。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清晰——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和沈墨寒一样的黑色作战服,身形、站姿,几乎一模一样。
他开口了。
“你总是不信命。”
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铁皮,却带着一种林夏熟悉到骨子里的质感。
林夏浑身一震。
这句话……她说过。
三年前,医院,她昏迷七十二小时,醒来时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支快燃尽的烟,说了这句。
“你总是不信命。”
那时候她刚执行完任务,子弹擦过太阳穴,差点死在异国街头。是他把她捞回来的。
可系统有她的全部档案。
有医疗记录,有任务日志,有每一次心跳异常的数据。
它能复制一切。
包括这句话。
她咬住舌尖,尝到铁锈味。痛感真实,血也真实。她没疯,没晕,没被催眠。她清醒着。
可清醒的人,才最怕被骗。
“系统有全部档案。”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子划过空气,“它能复制一切。”
红瞳体微微偏头,机械音微顿,随后响起:“可它知道你从没说出口的悔恨吗?”
林夏呼吸一滞。
手指下意识抠进婴儿襁褓,指腹碰到孩子温热的皮肤,才勉强稳住心神。
悔恨?
她有什么悔恨?
可心底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六岁,雨天。
她躲在教室外的屋檐下,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他打。他不还手,只是护着头。她冲过去,抓起地上一块碎玻璃,划向其中一个男孩的手背。男孩尖叫逃跑。
她转身,看见他额角在流血,雨水混着血往下淌。
她哭着把玻璃片往自己手上划:“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一直划,划到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鲜血从他指缝渗出来,滴在她伤口上。
“别划了。”他说,“我不丢下你。你要永远记住这个伤。”
后来,他们各自有了S型的疤。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形状。
她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那次划伤。
连沈墨寒都不知道。
那是她藏在最深处的悔恨——她不该用伤害自己来要挟他。
她怕他知道,怕他觉得她疯。
可现在,这句话,从红瞳体嘴里说出来。
林夏的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婴儿突然尖叫。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像电流劈进她脑子里。
林夏本能一颤,想逃,想躲,想扑进沈墨寒怀里。
她真的动了。
可沈墨寒一把将她拉开。
“别靠近!”他低吼,枪口死死锁定红瞳体。
婴儿后颈爆裂出刺目蓝光,皮肤下的数据流飞速滚动,浮现一行清晰编号:**Lx-07-Ω**。
林夏僵在原地。
编号……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Lx-07,也不是S-07-1,而是……Ω。
终结。
红瞳体站在那儿,没动。
然后,一段录音响起。
童声,稚嫩,颤抖,带着哭腔: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可我又怕你真的不回来……”
林夏膝盖一软。
她跪了下去。
眼泪瞬间涌出来,滚烫地砸在婴儿的头发上。
那是她六岁那天,在墙角哭出来的声音。
她记得自己说完就后悔了,可不敢去找他。
她以为这段录音早就烂在记忆里,没人听过。
可现在,它就在这通道里,被红瞳体播放出来。
像一把刀,把她最私密的伤口剖开,摆在所有人面前。
“若你是假的……”她抬起头,声音嘶哑破碎,像被砂纸磨过,“为何知道我从没说出口的悔恨?”
红瞳体沉默了几秒。
机械音首次出现波动,不再平稳,像信号不良的广播:
“因为……我也曾想活成他。”
林夏瞳孔骤缩。
仿佛被雷击中。
她看着那双红瞳,看着那个和沈墨寒一模一样的身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它不是在模仿他。
它是在渴望成为他。
沈墨寒突然抬枪。
“砰!”
子弹击中红瞳体胸口,火花四溅,像打在合金装甲上,留下一个焦黑弹坑,却没穿透。
红瞳体纹丝未动。
沈墨寒毫不犹豫,再次扣动扳机。
林夏猛地扑上,死死抓住他手腕。
“别开枪!”她喘息剧烈,眼泪未干,眼中却已燃起决意,“别再打了!”
沈墨寒瞪着她:“林夏!它不是我!它是系统造的假!”
“可它知道我从没说出口的悔恨!”她声音尖锐,像要撕裂喉咙,“它知道我怕他不回来!它知道我后悔!它知道我……爱他!”
她说出“爱”字时,声音抖了一下。
沈墨寒僵住。
林夏缓缓松开他的手,站起身。
她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婴儿。
孩子安静了,黑瞳望着她,嘴唇微微张开,轻声唤了一句:“妈妈。”
声音稚嫩,没有电子杂音,没有数据底噪,像真正的孩子,第一次学会叫人。
林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没擦。
她一步一步,走向红瞳体。
沈墨寒震惊低吼:“林夏!别过去!那是陷阱!”
她没回头。
脚步坚定。
冷白光只照到她脚边,再往前,全是红瞳体散发的微光。空气中烧焦电路的味道越来越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樱花香精,像母亲用过的香水。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距红瞳体仅一步之遥。
沈墨寒站在原地,握枪的手微微发抖。
婴儿在她怀里,轻声唤着“妈妈”。
红瞳体静静伫立,机械眼微光流转。
就在她准备迈出最后一步时——
红瞳体的作战服突然破裂。
胸口衣物撕开,露出一道旧伤疤。
S型,蜿蜒如蛇,从锁骨下方爬向心口。
位置,形状,长度,分毫不差。
可它是镜像的。
和沈墨寒身上的伤疤,左右相反。
像一面镜子。
林夏停步。
她凝视那道伤疤,瞳孔剧烈收缩。
她记得沈墨寒的伤。
六岁,雨天,她划的。
可这道伤……
是谁划的?
是谁,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也用玻璃片划伤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她没再问。
没再犹豫。
她将婴儿搂紧,迈出最后一步。
手指伸向那道镜像的S型伤疤。
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
红瞳体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沈墨寒的声音,而是某种更原始、更空洞的合成音:
“你终于……看见我了。”
林夏的手指停在半空。
她没碰。
她只是站着,抱着婴儿,站在两个“沈墨寒”之间。
一个有体温,有伤疤,有心跳。
一个有红瞳,有机械音,有她最深的悔恨。
而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她从来不是在选择真假。
她是在选择,要不要相信,那些无法被复制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