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空气凝滞。
那滴落在奏章上的墨迹,像一滩干涸的血,刺痛了大雍皇帝李晟的眼睛。
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心腹太监总管躬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上,李贵妃娘娘在外求见,哭得……很是伤心。”
李晟将手中的狼毫笔扔回笔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一身素衣、妆容尽褪的李贵妃便如风中弱柳般飘了进来,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冰冷的金砖上,香肩不住地颤抖。
“皇上……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李晟垂下眼帘,看着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声音里听不出温度。
“说。”
“臣妾……臣妾本是想为太后分忧,宴请各府诰命,谁知……谁知那镇北王府竟如此张狂!”李贵妃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愤恨,“她们借着一盆花,竟……竟敢妖言惑众,说什么‘福星降世’,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说那镇北王府的养女是天降的祥瑞,能起死回生!”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如今百姓只知有福星郡主,不知有天子圣明!他们将这虚无缥缈的祥瑞,看得比皇家的恩典还重!这……这不是在动摇国本,蛊惑人心吗?”
李贵妃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李晟最敏感的神经上。
他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功高盖主。
他最恐惧的,就是民心被他人所夺。
一个镇北王陆震倒下了,他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现在,陆家竟然又出了一个能引动“天象”、被太后亲封的“福星”!
这比手握兵权的陆震,更让他感到一种无法掌控的威胁。
“皇上,太后娘娘仁慈,被那小丫头的表象蒙蔽。可长此以往,镇北王府尾大不掉,恐成心腹大患啊!”李贵妃哭诉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李晟没有说话,他绕过李贵妃,踱步到窗前。
殿外夜色正浓,黑得不见一丝星光。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
“你先回去。”
李贵妃身体一僵,不敢再多言,连忙叩首告退。
她走后,李晟对着殿内的阴影处,说了一句。
“传赵越。”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身形瘦削的丞相赵越,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养心殿。
“臣,参见皇上。”
“赵爱卿,你都听说了?”李晟转过身,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火下,闪动着幽微的光。
赵越躬着身子,姿态谦卑:“臣略有耳闻。一个小女娃的把戏,竟能引得太后失态,京城震动,背后若无推手,臣是不信的。”
“推手?”李晟重复着这个词。
“是啊皇上,”赵越抬起头,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镇北王府沉寂多年,一朝复起,便是如此惊天动地的手笔。他们不是想复起,他们是想告诉所有人,他们镇北王府,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那小女娃,不过是他们推到台前的一面旗帜。”
李晟的指节,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朕,该如何是好?”
赵越的眼底划过一抹寒光,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
“釜底抽薪。”
“哦?”
“祥瑞因何而起?因那王妃沈婉,和那个叫岁岁的女娃。只要这二人……出了‘意外’,所谓的‘福星’不攻自破。届时,镇北王府非但不能借此起势,反而会因‘福星夭折’而背上克主不详的恶名,再也翻不了身。”
养心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赵越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一个三岁的奶娃。让她们消失,比碾死两只蚂蚁,还要简单。”
……
第二日,天光大亮。
昨日的风波,不仅没有给王府带来阴霾,反而让整个府邸都洋溢在一种亢奋的喜悦之中。
沈婉起了个大早,亲自去厨房,看着厨娘给岁岁炖了她最爱喝的莲子羹。
看着女儿小口小口喝得香甜,沈婉的脸上也挂着温柔的笑意。
“娘亲,我们今天去哪里呀?”岁岁喝完最后一口,舔了舔嘴唇,仰着小脸问。
沈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说:“我们去城外的护国寺。娘亲要带岁岁去谢谢菩萨,谢谢菩萨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
这是她早就许下的愿。在王府最艰难的时候,她曾去护国寺祈求,若家人能渡过难关,她必亲自带上香火去还愿。
如今,是时候了。
陆烽火一听,立刻嚷嚷起来:“娘,我跟你们一起去!我给妹妹当保镖!”
“你去什么,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添乱了。”陆云舟摇着折扇,悠悠开口,“今日书院有课,你若敢逃,我便告诉夫子,让他罚你抄书百遍。”
陆烽火的脸一下就垮了。
沈婉看着两个儿子斗嘴,只是笑。
角落里,坐在轮椅上的陆从寒,却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他从一早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看着正准备出门的母亲和妹妹,开口叫住了正要去备车的福伯。
“福伯。”
“大少爷,有何吩咐?”
“多带几个人。让暗影卫里最好的两个人,远远跟着。”陆从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福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大少爷。”
沈婉和岁岁准备妥当。
出门前,岁岁在自己的小百宝箱里翻找着。她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黑乎乎、看起来像是铜片做的东西,上面还有个小孔。
这是她前几天在后山玩泥巴时,从一堆烂树叶里刨出来的。因为上面有那么一点点别人看不见的微光,她便当成宝贝收了起来。
她找出一根红绳,把这个“破铜哨”穿起来,像模像样地挂在了自己脖子上,还得意地给沈婉看。
“娘亲,你看,笛笛!”
沈婉看着那脏兮兮的铜片,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多想,只当是女儿又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破烂”。
她牵着岁岁的手,走出了院子。
府门口,崭新的马车已经备好。
那个被福伯新提拔上来的马车夫,正低着头,恭敬地站在一旁。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沈婉母女,又迅速地垂下头,手心里全是汗。
没人注意到,在昨日深夜,一个面生的太监找到了他,塞给了他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也没人知道,今日这匹拉车的高头大马,吃的草料里,混进了一味能让马匹在特定时间后,狂性大发的西域奇草。
“王妃,小郡主,请上车。”车夫的声音有些发紧。
沈婉没有察觉,抱着岁岁,坐进了宽敞舒适的车厢。
福伯带着几个家丁护卫,骑马跟在两侧。
更远处的街角,两个身影一闪而逝,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队伍后面。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它汇入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朱雀大街。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声鼎沸。叫卖声、说笑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人间烟火。
车厢里,岁岁掀开车帘的一角,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娘亲,好多人呀!”
沈婉将女儿搂在怀里,笑着为她指点:“那是卖糖人的,那是耍猴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