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一眼就看见叶蓁蓁眼底的疲惫，和强撑着的清醒，以及在这一刻涌上来的脆弱和委屈。
这是他的蓁蓁，却又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碎了似的。
而叶蓁蓁也看着杜衡，见他风尘仆仆，眼底铺天盖地的红血丝和脸上掩饰不住的焦灼。
他真的回来了，踩着她最煎熬的时刻，赶回来了。
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恐惧、无助，还有这几天几夜熬出来的辛苦，在这一刻，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一下就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死了，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有那双平日里清亮执拗的眼睛，眨眼间就蒙上了一层水汽，视线糊成了一片。
“衡子……”
旁边的杜玉芬像是终于盼到了主心骨，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碎得不成样子：
“你可算回来了……爷爷他……爷爷他……”
叶父的眼圈也瞬间红了，叶母更是忍不住捂着脸呜咽起来。
杜衡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叶蓁蓁的脸。
他大步跨进屋里，几步就冲到病床边，先扫了一眼爷爷灰败得像张白纸的脸，
还有身上插着的那些管子、扎着的银针，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但他逼着自己赶紧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他的视线又落回叶蓁蓁脸上，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有那只抖得不行的手。
想都没想就伸出手，一把攥住她那只一直搭在爷爷手腕上、冰得吓人的手，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手掌宽大又温热，带着一路赶路的热乎气，还有那股她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一下就把她冰凉发抖的手裹住了，也把一股子踏实的劲儿，传到了她那快散架的肩背上。
“蓁蓁，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压得低，却稳得很，每个字都像砸在她心上，“辛苦你了。”
叶蓁蓁反手死死攥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了大海里唯一的一块浮木。
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混着脸上的冷汗，淌了满脸。
她张了张嘴，只能发出点破碎的气音：“脉……快没了……针……也快撑不住了……”
这句话说完，她最后那点撑着的力气也没了，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瞬间软了下去，全靠杜衡扶着她肩膀的手撑着，才没瘫在地上。
可她还是死死攥着杜衡的手，眼睛却看向病床上的爷爷，眼泪越流越凶，那是绝望，是不甘，是终于等到他，却可能还是来不及的悲痛。
杜衡的心也随着她的话和状态沉到了谷底。
他看了一眼监护仪上低得吓人的数字，还有那快平了的波形，
又瞅了瞅爷爷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叶蓁蓁说的是最实在的情况。
他回来了，可好像……还是晚了一步。
不！不能晚！
他用力攥紧叶蓁蓁的手，把她扶得更稳了些。
转头对着哭得不行的大姐，还有满脸悲痛的岳父岳母，声音带着点强压下去的抖，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大姐，爸，妈，你们先别慌。我回来了，这里交给我和蓁蓁。”
他的目光又落回叶蓁蓁脸上，看着她泪流满面，却还是死死盯着爷爷的样子，心疼得跟被撕开了一样。
但他知道，这时候半点软都不能有。
“蓁蓁，”他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又有力，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针能不能动？还有什么办法？我们一起，再试试！”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只要她和爷爷都没放弃，他就绝对不会先松手！
天不知不觉就彻底暗沉下来，走廊顶上的灯昏昏黄黄的，把长椅的影子拉得老长。
杜玉芬蜷在冰凉的长椅上，背靠着墙，头歪在一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闭着却明显没睡着，眉头皱得死死的，嘴唇还时不时无意识地动两下。
叶父叶母并排坐在她旁边，叶父低着头，双手攥在一起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叶母则时不时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观察室门，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疲惫，手里的手帕都快绞烂了。
走廊里飘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混着夜里的凉气，偶尔有护士端着盘子快步走过，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过来。
杜玉娥手里拎着个用旧毛巾裹着的铝饭盒，另一只手还提着个布兜，快步走了过来。
她脸上也带着熬夜的倦意，可更多的是对爷爷病情的惦记。
刚拐进观察室所在的走廊，她就看到了长椅上的三个人，脚步猛地顿住，眼里满是惊讶和担心。
她赶紧走过去，先看了一眼观察室的门，才看向长椅上的人。
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疑惑：“大姐？叶叔，婶子？你们怎么都在外面坐着？爷爷怎么样了？”
杜玉芬被她的声音惊动，慢慢睁开眼，眼神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妹妹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发出点含糊的气音。
叶母见状，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杜玉娥腾了个地方，同时低声解释：
“玉娥来了……里面蓁蓁和赵主任、孙医生他们都在呢。
老爷子情况不太好，医生说要绝对安静，不让太多人进去。”
叶父也抬起头，黝黑的脸抽了抽，哑着嗓子说：
“对，杜衡……也赶回来了，刚进去没多久。”
“衡子回来了？！”杜玉娥眼睛一亮，可心跟着又提了起来。
杜衡都回来，还不让大姐他们进去，赵主任和孙医生都在里面，说明爷爷的情况，比她中午走的时候知道的还要凶险得多。
手里的饭盒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原本想着大家轮流垫垫肚子的心思，一下子被沉甸甸的现实压没了。
“那……这晚饭……”她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有点手足无措。
“先放着吧，这会儿谁还有心思吃。”
杜玉芬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她挣扎着坐直了点，眼神空洞地看着妹妹，“玉娥，你说……爷爷他……能挺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