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
景仁宫的宫女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洗漱用具进入内殿,轻声唤着“娘娘,该起身了”。
帷幔低垂,殿内寂静得可怕。
连唤数声得不到回应后,领头的宫女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颤抖着手,轻轻掀开床帐一角。
只见皇后乌拉那拉氏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面容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祥和,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她的双手交叠于胸前,紧紧握着一枚孩童式的赤金长命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执念与慰藉。
然而,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和僵硬的姿态,却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一个事实——她已然逝去多时。
帝后先后离世,间隔不过一夜。
消息传开,不知内情的平民百姓,或许还会唏嘘感叹一番,以为这是帝后情深、生死相随的一段“佳话”。
*
国不可一日无君。
先帝驾崩,那封存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的传位诏书,便成了天下瞩目的焦点。
在宗室亲王、军机重臣的见证下,诏书被郑重请出,当众宣读。
当那清晰无比的“传位于皇六子弘灏”几个字从张廷玉口中朗朗诵出时,站在下首的四阿哥弘历,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
他挺直了多日的脊梁,像是被无形重锤猛地击中,一下子塌了下去,脸色灰败,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经营、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和无用功。
原来,他从未真正被考虑过。
圣旨一出,紫禁城的风向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里那些或明或暗投向四阿哥的目光,瞬间全部收敛,转而以更恭敬、更热切的态度投向了延禧宫和新君。
宫墙之内,迅速而有效地开始抹去旧朝的痕迹,准备迎接新的主人。
敬贵妃如今已是后宫中最具资历的老人之一,她拿着内务府拟定的关于皇后丧仪规格和陵墓安置的章程,来找已是准太后身份的安逸拿主意。
谁都清楚先帝对皇后是何等厌弃,将其幽禁景仁宫多年,此刻这陵墓位置着实让人为难——按制合葬,恐非先帝所愿;另行安葬,又恐遭非议。
敬贵妃面露难色,将章程呈上:“妹妹……你看这……该如何定夺才好?实在是棘手。”
安逸接过章程,只淡淡扫了一眼,并未细看。
她抬眸,看着敬贵妃为难的神色,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断:
“终归皇后对先帝是一片真心,夫妻情深,天地可鉴。如今既已同去,自然还是要成全这份心意,让皇后常伴先帝左右,方能全了这伉俪情深的佳话,也不负祖宗规制。”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皇后最终安置在了先帝陵寝一旁的位置——一个符合礼制、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决定。
而敬贵妃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这烫手山芋总算有了决断。
连忙躬身:“我这就去吩咐内务府照此办理。”
至于先帝是不是真的乐意在永恒的沉睡中继续见到这位“情深义重”的皇后,安逸才懒得去揣度。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解决一桩小事,顺便给这对外人眼中的“恩爱”帝后,画上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