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清凉殿的窗棂上笼着一层薄纱般的金辉。
那光影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格,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图案。
殿内角落的青铜兽首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是卫蓁蓁最近钟爱的鹅梨帐中香。
清甜中带着一丝凉意,与这夏日傍晚的闷热恰好相宜。
她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嵌螺钿贵妃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身旁小几上那只珐琅彩碗的边缘。
碗中是刚冰镇好的酸梅汤。乌梅、山楂、甘草、冰糖熬煮得恰到好处,又用冰鉴镇得透凉。
碗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繁复华丽的缠枝纹蜿蜒而下,最终在同样精致的描花托盘上晕开一圈浅浅的水渍。
羽弦轻手轻脚地将新添了冰块的双耳青铜冰鉴安置在殿内通风的角落,冰块相撞,发出清脆的微响。
顿时,那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又浓郁了几分,驱散了从门窗缝隙中顽强渗入的暑气。
“热坏了吧?”羽弦将冰鉴安置妥当,转身为她打扇。
他目光温柔,全不似方才谈及正事时的谨慎,“夕隐方才传信来,说苏培盛已经带着人去太医院查问了。”
自然地坐在榻边,他执起她一缕青丝把玩:“林忻那边很顺利,皇上对他颇为赏识。”
卫蓁蓁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酸梅汤,眼底漾起笑意:“这般热的天,难为夕隐还要奔波。”
这一切密谋的序幕,早在半月前就已拉开......
是羽弦最先察觉了异样。
他注意到,近些时日,总有些面生的内监或宫女,会借着各种由头在清凉殿外围停留。
或是低头修剪本无需修剪的花木,或是慢吞吞地擦拭着已然光洁如新的廊柱栏杆。
他们的动作看似寻常,但那游移的视线,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殿门与窗牖,似在探看殿中的陈设布局与宫人往来的规律。
羽弦不动声色地仔细探查,几经周折,终于确认这些看似零散的耳目,其背后的指使者竟皆指向同一人——皇后。
既已探明对手,羽弦和卫蓁蓁自然也要准备些应对之策。
“皇后素来多疑,又惯会借刀杀人,她既然已经敢对龙胎下手,就绝不会让自己沾半分脏水。”
卫蓁蓁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协理六宫,又素来是皇后的眼中钉,自然是她眼中最适合的替罪羊。”
羽弦斜靠在一旁,不由想起那夜纪夕隐冒雨前来的情形。
既然已经猜到皇后的打算,我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需得早作准备。
卫蓁蓁站在窗前,望着夜雨中摇曳的宫灯,太医院必须要有我们的人。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殿外传来了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门声。
一股带着湿土和草木气息的凉风立刻卷入殿内,吹得烛火一阵明灭不定。
紧接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未干的夜露与水汽闪身而入——是纪夕隐。
他显然是从宫外疾驰而来,甚至来不及更换衣物。
身上那件玄色锦袍的肩头、袖口处颜色深暗,是被雨水洇湿的痕迹,袍角下摆还沾着些许赶路时溅上的泥点。
“蓁蓁。”他唤了一声,声音因冒雨赶路而带着一丝微哑,却更显沉稳。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到殿中央那张紫檀木嵌大理石面案桌前。
烛影随着他带起的风再次摇曳,他的指尖因沾了夜雨的凉意而显得有些冰冷,却异常稳定地落在太医名录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名字上。
“林忻。”
他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格外清晰。
林老太医当年在太医院时,曾得舒太妃相助,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林忻自幼随父习医,尽得真传,这些年谨守本分,正是可用之人。
卫蓁蓁凝视那名录,目光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稍作停留,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章弥...如今他主要负责为甄嬛安胎请脉。以皇后的手段,既已拿捏住他,那么不论甄嬛的真实脉象如何,他都只会按照皇后的意思回话。喜脉可以说成不稳,安稳可以说成凶险...总之,他必会竭力替皇后遮掩真相。
章弥的家眷亲族皆在京城,根系庞杂。
皇后拿捏他,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易如反掌。
他或许并非心甘情愿,但关键时刻,他只能听从皇后的吩咐。
卫蓁蓁指尖轻点林忻的名字,语气笃定: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在林忻身上早作安排。”
如今想来,这步棋当真是走得正是时候,分毫不差。
林忻的医术传承、家世渊源,乃至在太医院恪尽职守的声名,都成了此刻破局的关键。
而此前那批藏红花水泡过的布匹、突发心疾的宫女,更是纪夕隐布下的连环计。
皇后赏给夏冬春的布匹,原是苏州织造特供的云锦,纹样精巧,质地细腻。
这些料子送到承乾宫后,崔槿汐依例收进库房登记在册。
五日前,年家安插在承乾宫的暗线便借着值夜之便,悄悄将其中几匹换成了早已备好的、浸过藏红花水的同款布料。
这些布匹上的藏红花,其实药量极轻,单靠接触根本伤不了胎气。
纪夕隐在清凉殿内展开布料,对卫蓁蓁细细解释,甄嬛缝制的小衣更是早已完工,根本不曾碰过这些料子。
他指尖轻抚云锦纹路,继续道:这般安排看似有破绽,但只要林忻在太医院坐镇,这些都不是问题。即便皇上另派太医查验,我们也有机会在检查途中调换样本。
卫蓁蓁会意一笑:只要皇上信了林忻的诊断,这一局便是无解之局。
而那名还没来得及按皇后的吩咐,在皇上面前污蔑卫蓁蓁,便突发心疾殒命的宫女。
没人知道,那所谓的 “心疾”,是年家安插在承乾宫的小太监,用一种特制的草药诱发的。
那草药无色无味,接触后半个时辰后便会让人心脏骤停,且死后查不出任何异样,只会被当作突发急症。
“皇后以为斩草除根,却不知这正是我们要的效果。”
卫蓁蓁说这话时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宫女一死,皇后的线索断了,她定会急着找下一个突破口,到时候章弥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而这,正是我们等着的时机。”
......
这些日子,卫蓁蓁在圆明园看似清闲,每日赏花、作画、品茗,偶尔还会去湖边喂鱼,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其实纪夕隐每日都会通过暗线将密信送至羽弦手中。
当卫蓁蓁展开那些用特殊药水书写的信笺,在烛火上轻轻烘烤,字迹显现时,那些看似零散的后宫消息,便如星罗棋布的棋局,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现在皇后见我在圆明园安享清凉,定会以为我无心掺和宫中之事,对我放松警惕。”
卫蓁蓁目光望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而夕隐借着果郡王的身份,既能自由出入宫中,又能调动年家的势力,不会让人怀疑到我身上。”
如今之事——章弥的伪证、宫女的供词。
这些皇后留下的“证据”,很快就会成为刺破阴谋的利刃。
接下来,就该轮到皇后,在众人面前露出她的真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