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仙馆内一派死寂,唯有殿角铜漏滴答作响,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皇后端坐主位,指间死死绞着帕子,绢帛被揉出一道道凌乱的褶皱,苏培盛宣旨时那平板无波的声调,仍在她耳畔嗡嗡作响。
“为节俭后宫开支,即日起裁汰各宫冗余人手,各宫需以身作则,不得徇私”。
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哪里是 “节俭开支”,分明是皇上借题发挥,要彻底清算甄嬛小产时所有“不安分”的钉子。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帘子猛地被掀开,剪秋几乎是跌撞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苏培盛……苏培盛带着内务府的人,正按名单在各宫拿人!”
她声音发颤:“咱们宫里……咱们宫里有一半的人手都在名单上!都是之前为雀儿跑腿、在各处打探消息的老人儿,如今全被扣上了‘窥探圣意、搅扰宫闱’的罪名,要即刻押送出宫,发还原籍,永世……永世不得再入宫门!”
话音未落,殿外隐约传来宫人被拖行时的呜咽与求饶声,虽隔着宫墙,却字字如刀,剐在皇后的心上。
皇后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哐当”一跳,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迅速在名贵的苏绣桌旗上洇开一片深色的、难看的湿痕。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怒火灼灼,却更像是一簇被困在冰窖中的火焰,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与无力。
皇上这步棋,走的何止是狠,简直是诛心!
借着“节俭开支”这冠冕堂皇的名头,行清除异己之实。
不仅堵住了前朝后宫的悠悠众口,更是将她这位六宫之主架在火上烤。
方才苏培盛那句看似恭敬、实则字字千斤的“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更该以身作则,为各宫做表率”,此刻就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深深扎进她心口最痛的地方。
她非但不能喊痛,还得挤出端庄得体的笑容,亲自领下这“表率”的重任。
这口憋屈气,她只能硬生生咽下。
毕竟皇上师出有名,她若是反对,反倒落得个 “不体察圣心、包庇下人” 的罪名。
“本宫……知道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传话下去,让留下的人都给本宫夹起尾巴做人。从今日起,没有本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下打探消息,更严禁与宫外有丝毫牵扯!”
“是,奴婢明白。” 剪秋声音发颤,深深叩首,几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皇后颓然坐下,阳光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
经此一役,她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耳目几乎被连根拔起,往后的路,步步都将如履薄冰。
与此同时,清凉殿内却是一片温馨静谧。
卫蓁蓁慵懒地窝在羽弦身边的软榻上,像只餍足的猫儿,微微仰头看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惊喜。
“我没想到皇上竟真的动手清算了!”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
“还好你早有远见,让咱们宫里的人早早收敛,只派了几个不起眼的洒扫小太监去探听风声。这次只折了三个无关紧要的人手,和皇后那边元气大伤比起来,简直是太值了!”
羽弦垂眸看她,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拢了拢鬓边散落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温热的耳垂。
“皇上既已查到章弥与皇后的关联,对各宫在莞嫔小产时的动作,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先前按兵不动,不过是时机未到。如今借‘节俭开支’之名,行敲山震虎之实,既全了体面,又达到了目的,这才是帝王心术。”
卫蓁蓁乖巧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许不甘:“就是可惜,皇后终究还是安然无恙,皇上既没训斥她,也没罚她,她还是稳稳地坐在后位上。”
“别急,”羽弦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
“皇上心里已经对皇后有了怀疑,只是现在登基年数尚浅,前朝局势不稳,又有太后在背后庇护,才暂时放了皇后一马。等皇上真正掌控朝堂,稳住根基,若是皇后再犯事,到时候就算是太后,也保不住她。”
听他这般分析,卫蓁蓁心中的那点不甘渐渐散去。
她索性放松了身子,更紧地依偎进羽弦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仰起脸问:“对了,是不是再过个把月,咱们就要回紫禁城了?我听宫人说,圆明园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到时候就该冷了。”
羽弦低头,看着她被烛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心中默算片刻,才温声答道:“嗯,按往年惯例,大约四十日后,銮驾便会启程回宫。”
“唉……”卫蓁蓁拖长了尾音,带着浓浓的眷恋。
“我还没住够呢。这里没有紫禁城那么多规矩,景色又好,前儿个新来的那个戏班子,唱的《牡丹亭》真是绝了,我还想再多听几场呢。怎么这舒心的日子,总是过得这么快。”
看着她这副委屈又娇憨的模样,羽弦心头一软,忍不住俯身,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轻声安慰。
“明年夏日,我们还会再来的。况且,秋日圆明园夜寒霜重,住着也确实不如宫里暖和舒适。””
卫蓁蓁闻言,抬眼望进他含笑的眸子,那点小小的惆怅顿时烟消云散,脸上重新绽开明媚的笑容。
“也是,反正明年还能再来,现在啊,享受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她说着,伸手从旁边小几的琉璃碟里拈起一颗蜜渍梅子,先递到羽弦唇边,待他含笑吃下,自己才又拈起一颗。
两人相视一笑,殿内情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