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请安时辰一到,各宫嫔妃便按位份依次侍立,裙摆扫过地面,轻得只剩细碎声响。
唯有曹琴默的位置空着 —— 昨日温宜公主突发急病,她特意差宫女来告假,说 “公主高热不退,实在离不得人”。
这事一早就在后宫传开,此刻成了殿内人人心照不宣的焦点,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微妙的试探。
皇后端坐在主位的凤椅上,指尖慢悠悠捻着紫檀佛珠,每颗珠子相撞都发出轻细的 “嗒” 声,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殿内每个人都听清。
“这两日天寒,晨起都结着冰,难为各位妹妹准时来请安,倒是有心了。”
话里带着几分体恤,尾音却微微上扬,像是在等着有人接话。
话音未落,齐妃立刻往前挪了半步,脸上绽开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也比平日清亮几分:皇后娘娘这话可折煞臣妾了!给娘娘晨昏定省本就是分内之事。娘娘日日为六宫操劳,才该好生保重凤体,臣妾这心里才踏实呢。
她说得急切,可这番话落地后,殿内却瞬间冷了场。
嫔妃们要么低头捻着帕角,指尖反复摩挲着绣纹,要么盯着殿角的梅花插花出神,连眼皮都不敢抬,谁都不愿附和这太过刻意的恭维。
只留齐妃的声音悬在半空,显得格外尴尬。
皇后捏佛珠的手顿了半秒,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悦,却很快又恢复了平和。
话锋轻轻一转,她的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的悲悯。
“天冷最易着凉,各位妹妹回宫后可得嘱咐宫人,汤羹都炖得热些。说起这个,倒可怜温宜公主,才这么点大,就得灌苦药,听着就让人心疼。”
她说着,还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众嫔妃,像是真的在为温宜担忧。
这话一出,众嫔妃顿时面面相觑,互相递着眼色。
昨夜就有小太监传,温宜公主烧得一直哭,太医院来了好几个太医都没稳住,只是没人敢细问。
此刻皇后主动提起,显然没那么简单。
敬嫔本就心软疼孩子,忍不住蹙着眉往前站了站,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皇后娘娘,温宜公主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可有太医院的太医们来诊治?听着比寻常风寒严重多了,可别耽误了。”
“唉,” 皇后又叹了口气,指尖停在佛珠上,语气慢悠悠的。
“温宜本就体弱,前些日子雪天里跟着宫人玩,许是受了凉,起初没当回事,这两日才愈发严重了。”
她说完,目光却悄悄往站在前列的卫蓁蓁身上扫去。
见卫蓁蓁始终垂着眼,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几分假意的宽慰,声音也近了些。
“说起来也巧,昨日本是妹妹侍寝的日子,偏生温宜夜里急病,皇上心疼,连夜就去了启祥宫探望,倒搅了妹妹的好事。”
“不过,温宜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孩子,皇上素来疼惜,妹妹向来明事理,该能体谅吧?”
她特意把 “体谅” 两个字说得重了些,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试探。
话题突然落到自己身上,卫蓁蓁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地继续抚平袖口的海棠暗纹,心里一阵无奈——皇后这是又想将她拖进浑水里。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倦意,皇后这般,无非是要寻她的错处。
片刻后,她缓缓抬眼,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声音却字字都带着锐利:“温宜公主病重,臣妾一早便让人挑了库房里最好的人参、当归,送到启祥宫去了,只盼着公主能早日好起来。”
“臣妾可没那么多闲心盯着旁人的动静,更不会拿公主的病痛当笑话看 —— 毕竟,不是谁都喜欢借孩子做文章。”
这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打得殿内瞬间安静。
众嫔妃都屏住呼吸,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着皇后 —— 果然,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往下沉。
皇后怎会听不出,卫蓁蓁这是在明着说她借温宜挑拨离间。
不等皇后开口反驳,卫蓁蓁直接直视着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逼人的气势:“皇后娘娘向来以慈母之心闻名六宫,对各宫的皇子公主更是关怀备至,想来不会只在口头上体恤温宜吧?”
“可怜公主,连冷热都分不清,却成了旁人争权夺利的话柄,连生个病都不得安宁,想想都让人心里发紧。”
她说着,还轻轻摇了摇头,像是真的在为温宜惋惜。
“华妃,你 ——” 皇后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压着怒火,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强装着大方的模样,她的声音却有些发紧:“本宫库房里还藏着一株百年的老山参,本是留着给太后的,如今看来,给温宜补身体正好,稍后就让剪秋送到启祥宫去。”
她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怕慢了就露了怯。
卫蓁蓁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阴阳怪气:“这么说,皇后娘娘当真是后宫的典范,凡事都想得周到,臣妾真是佩服得很。”
她把 “佩服” 两个字咬得格外轻,却满是嘲讽的意味。
这话让殿内的气氛更僵了,嫔妃们谁都不敢吭声,连齐妃都低着头,假装研究自己的帕子。
卫蓁蓁扫了圈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懒得再与皇后虚与委蛇,轻轻敛了敛裙摆,对着主位上的皇后微微颔首,声音干脆利落。
“臣妾这几日身子实在疲累,昨夜也没睡好,怕是撑不住整场请安了,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不等皇后应允,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
墨色的宫装裙摆划过地面,留下一道利落的弧线。
她身后,皇后阴沉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背影灼穿,她却仿佛毫无察觉,脚步平稳,连头都没回一下,径直走出了景仁宫,把满殿的尴尬与算计都抛在了身后。
殿外的寒风裹着雪沫迎面扑来,卫蓁蓁下意识地拢紧披风,正要迈步,却见羽弦早已候在廊下。
他快步上前,将一只暖手炉塞进她微凉的掌心,又细心为她系好风帽的丝带。
卫蓁蓁抬头望见他关切的眼神,方才在殿中与皇后周旋时那份紧绷的气势悄然消散,眼底的冷冽化作一丝明快的笑意,唇角轻扬:今日的请安,我又赢了。
羽弦看着她眉宇间难掩的畅快,心中已然明了——方才在景仁宫里,定是又让皇后讨了个没趣。
他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温声道:回去好好歇着,炉上煨着你最爱的杏仁茶,我特意多加了蜂蜜。